待王孟离去之后,那烟馆老板方自地上踉跄爬起,疾步上前,满面怒容,问道:“虽然你保全了我的烟馆,但你岂有将烟馆改作戒烟馆之理呢?倘若颠地先生怪罪下来,你我的小命就保不住啦。”
他气犹未平,不停摇头。
张照见状,急忙抱拳施礼,轻声细语:“实不相瞒,我是奉颠地先生与官府之命,特来对付林则徐者的。至于烟馆改建之事,我自会向他们详加说明,请老板勿忧。”
烟馆老板闻言,大惊失色,欲向张照跪下,连忙说道:“原来是冯大人差您来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官爷恕罪。”
张照见状,连忙伸手将其扶起,轻言道:“此事不可张扬,以免被林则徐抓住我们的把柄,冯大人的官可就不好做了。”
烟馆老板面露谄笑:“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官爷,小的名叫向利德,日后若得见冯大人,还望官爷能在大人面前为小的多多美言。”
正此时,后院一个壮汉走至堂前,附耳向向利德低语:“刚才那老头只吸了一口就死了。要不要将他扔到海里?”
向利德挺直腰板,轻咳两声,向那壮汉使了个眼色,正色道:“怎能轻易将老人家弃之海中呢?你们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他又笑眯眯地转向张照,故作为难:“这老汉年事已高,我早已劝其莫再沾染此物,未想他竟如此不听劝告。官爷,您看这……”
张照缓缓言道:“将老人家弃于海中,确非妥善之举。你们平素里就这么做事的吗?”
向利德弓着腰,嘻笑不语。
张照低声说道:“此地人来人往,若是被发现,怎么办?不如趁夜无人,随意寻觅一处,将他埋了吧。”
向利德转而对一旁的壮汉说道:“听到了吗?还不快去?”
壮汉慌忙奔回后院。
张照续道:“向老板,近日风声紧,烟馆暂且歇业数日吧。林则徐这人,我自有良策以对。”
向利德满面堆欢,颔首应承。
张照出了烟馆,与臭嘿直奔县府衙。臭嘿挠头疑惑,忽然问道:“张大哥,你为啥不叫人封馆呀。现在洋人卖给我们中国人那么多害人的东西,我们怎么能帮那些恶人呢?”
张照默然片刻,说道:“你这个傻子懂什么,我这么做,实为禁烟大计,你若是如此多嘴,我可要把你送回去了。”
臭嘿憨笑连连,而张照脸色低沉,内心起了担忧。
至衙门口,吏卒见为首之人面善,像是从哪里见过。而他身后的胖子不但貌丑,而且体臭,吏卒不愿上前,便在远处打量二人,掩鼻而道:“请问两位要找何人?”
张照对臭嘿说:“你身上有异味,入府多有不便,且在府外静候,我去见府衙大人,一会便会返回。”
他又转身问吏卒:“请问穆彰阿大人可在府上么?”
吏卒见张照认识穆彰阿,他又上下打量此人一番,想起前几日官府捉贼的事情。
他心中一惊,双手拜道:“穆彰阿大人今日有要务缠身,不在府中,还请您改日再来。”
张照盯着吏卒不放,问道:“你可是...?”
吏卒见张照记得自己,微躬笑道:“大人,正是在下,曹世东。”
张照起初没认出他来,听这人一说,才想起那日在牢房中讥笑他的正是此人。
张照问:“你在衙门做事几年了?”?
曹世东回道:“大人,过了这个月,整整五年了。”
张照摇头一叹:“你做事五载,仍然是个吏卒,难不成你每日在衙门里偷懒么?”
曹世东道:“大人有所不知,大清官品之制素皆如此。纵为从九品,亦须经科举选拔,或立军功,或蒙荫恩,亦或买官。我就是一个不入流的末卒,别说五年,就算是五十年,亦难上登案台之位。”
张照沉思片刻,道:“既然你仕途无望,何不购得一官半职呢?”
曹世东环顾四周,近到张照耳畔,轻声回道:“大人,我正有此意。我经数年积攒,已得百两纹银,只需再攒一年,便能买个九品官啦。”
张照说:“一年还是太久,我倒是有个办法,可叫你马上升官。”
曹世东闻之大喜,连连作揖:“恳请大人赐教,若我能得一官职,此生定为大人做牛做马。”
张照道:“林则徐不识时务,竟得罪穆彰阿和洋人。若你能把林则徐的千金擒来,以献洋人,挫其锐气,冯大人一高兴,必提拔你为官。”
曹世东听后满面愁容得说:“前段时间林大小姐常来衙门,且曾救过一个三合会的叛贼,但近日却不见她来,冯大人恐林家已有戒备,擒他的千金实非易事。”
张照拍了拍曹世东的肩膀,说道:“正因如此,若你能办妥此事,羊城巡检之位非你莫属。”
曹世东急忙行礼:“大人您机智过人,还望大人赐我妙计。”
张照附在曹世东耳畔低语一番,曹世东一笑,即刻领悟。
臭嘿适才一直在旁边听二人说话。见他们在此密谋擒人,他即刻凑上来,曹世东掩着鼻子说:“大人所嘱,我已铭记,我尚有他事,先行告退。”跟着他跌跌撞撞地跑了。
臭嘿满面疑惑,问道:“张大哥,我们三合会可是正派,岂可公然于街市之上掳掠良家女子呢?林则徐可是大英雄,那些洋人是恶人,我们怎能将英雄的千金拱手献于恶人呢?”
张照神色惊惶,俯首沉思良久,继而搂住他的肩膀说道:“你脑子不好,想事情欠周全,故不明我行事用意。既然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那我便交给你一桩差事吧。”
臭嘿拍着胸脯保证:“张大哥有何差遣,但说无妨。”
张照道:“我们此行是为擒乌万失那恶贼,他想必已经逃至虎门寨,你可知道那地方么?”
臭嘿回道:“自然晓得,那里住着一群恶人,建立了一个邪派,我这就去那里抓他。”
他欲牵马而行,却被张照拽住。张照道:“你赴虎门寨擒乌万失仅为其一,你还需帮我寻一个人,他叫张钊,是我的兄弟,前阵子被那邪派掳去,若你能将他救出,便往西港渔家客栈等我。”
张照递给臭嘿五两纹银,恐他愚钝未解其意,又将嘱托给他复述了一遍。
臭嘿接过银两,跃上马背,朝虎门寨方向疾驰而去。
另一边,曹世东依张照之计,自家中取出一口麻袋,每日酉时一过,便隐匿于林则徐府邸对面的暗巷中,只待林普晴现身,便行掳掠之事。
曹世东如此守候数日,这日忽见一个着绣花长裙、素色绫罗的妙龄女子,自远处蹑足而至林府门前。此女子装扮雅致,足踏绣鞋,步履轻盈,摇曳生姿。相隔甚远,犹能闻其身上散发的清香之气,绝非凡俗人家的千金可比?。
见此少女的姿容似与林普晴无二,曹世东窥视四周,见无旁人,遂一个箭步上前,自后以麻袋罩在她的头上。少女身量娇小,于曹世东手中犹如鸡崽一般。她双足乱蹬,口中疾呼,不过多久,便寂然不动了。
曹世东用麻绳将少女的足踝与麻袋口系缚,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喃喃道:“叫你爹再与冯大人作对,今日就将你卖给洋人。”
他将麻袋妥善捆扎,轻吹口哨。不一会儿,一马车自远处疾驰而来。曹世东将麻袋掷上车厢,命车夫速赶往十三行。
夜幕低垂,月隐星匿,马车于昏暗街巷中悄然穿行。曹世东凝视麻袋,隐约可见少女蜷缩之态,心中不禁忐忑难安,连连催促车夫:“快点……再快点!”
及至十三行,曹世东未暇与车夫多言,径自背起麻袋,匆匆离去。步履间,他恐为人所窥,又觉察袋中少女气息微弱而颤抖,心中更添几分不安。他穿过数条街巷,终至十三行深处,颠地的居所。
开门的人是一个洋兵,他不认识曹世东,便举枪相向,厉声喝问:“中国人来这里做什么?”
曹世东轻拍身后的麻袋,答道:“奉冯大人之命,特为颠地先生送上一份厚礼。”
洋兵闻言,引其入内。
曹世东环顾四周,未见颠地的身影,却见五名壮汉站立其间。他们个个着紧身背心,大裤衩,双手抱胸,面颊上挂着两撇胡须。为首的是颠地的打手乔治。
曹世东心中一惊,急忙将麻袋置于桌上,说道:“冯大人要挫林则徐的锐气,特命小的将林则徐的千金绑来,献予颠地大人。”
乔治不通汉语,转头望向身旁四人,问道:“你们可懂他说的是什么吗?”
那四人咯咯直笑,皆摇头表示不知。
麻袋口中露出一双玉足,少女体香弥漫小屋。乔治虽然不懂曹世东所言是何,但清楚麻袋中绑着一位倾国女子,瞬间领略其意,此时他面若重枣,目似铜铃,嘴角微扬,与那四人相视而笑。那笑声低沉而浑浊,令曹世东心生寒意,不由自主地后退数步。
五个汉子皆面露淫相,兽性大发,他们围到桌子四周,伸手摸那口袋。曹世东低头怯道:“既然礼物已经送到,那小的便不打扰洋大人们享乐了。”
他此时惊恐万分,吓得急奔出小屋,头也不回得逃出了十三行。
次日,曹世东自以为立下大功,于晨光初现便至衙门,他步入后宅,欲向冯有名禀报。恰逢穆彰阿与张照正相谈甚欢。
见曹世东未得宣召便擅自闯入,冯有名大怒,喝道:“你是何人?竟敢擅入我的私宅?来人,还不将他抓起来!”
曹世东慌忙跪倒在地,颤声道:“小的叫曹世东,是个守门的衙役。近日大人命我等捉拿林则徐的千金,小的幸不辱命,于昨夜将林普晴擒获,并连夜送往十三行,交于洋人之手。”
冯有名闻此,怒容顿消,笑颜逐开,双目瞪圆,惊道:“你...竟擒住了林普晴?”
曹世东抬头笑道:“大人,昨夜我去十三行,虽然没见到颠地先生,但有五个洋人在那里,我亲眼见到他们将林普晴奸污,到时候我将此消息传出去,林则徐颜面扫地,看他还如何禁烟。”
冯有名大笑,赞道:“好!做得好!我看林则徐此番再难神气。”
穆彰阿亦点头附和道:“林则徐这老匹夫,若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定不会善罢甘休。”
曹世东久跪不起,不时瞄向张照。张照已知其意,遂抱拳向穆彰阿进言:“大人,林普晴乃林则徐的千金,平素里定有护卫相随,衙门抓她多日未果,没想到竟被这不起眼的小卒擒获。依我之见,此人颇有勇谋,不如赏他一官半职,相信他日后定能为大人再立新功。”
穆彰阿背负双手,一脸奸狯之相,上下审视着曹世东,他微微颔首,缓声而道:“今羊城巡检一职尚缺,你即日上任吧。”
曹世东闻之,叩首连连,朗声呼道:“多谢郭佳大人提携,多谢冯大人栽培,多谢张大人成全。”说着,他边拜边退,躬身而出。
穆彰阿转而问张照:“张兄弟将承宣大街的烟馆改为戒烟馆,此是何意?”
张照回道:“林则徐是钦差大臣,连大人都不敢与他正面为敌,我是个江湖草莽,又有何德何能与他抗衡呢?不如顺水推舟,他既然想禁烟,我们便将烟馆改为戒烟馆,虚与委蛇,挂羊头卖狗肉。于馆内设一隔断,烟民于内吸食,于外则作戒烟之态,岂不妙哉吗?”
穆彰阿听闻此计,大笑不止,赞道:“我未曾想到张兄弟竟如此睿智,只是林则徐这只狐狸,非但封馆,且大肆缴烟,只恐洋人损失惨重,到时候我难以向颠地先生交代。”
冯有名在旁,从容言道:“大人勿忧,林普晴落于洋人之手,林则徐恐已自顾不暇,无心禁烟了。”
张照点头附和:“冯大人所言极是,女儿是父亲的心头肉,林则徐没了一块肉,必有所忌惮。他想缴烟?我们不妨送给他一千箱,令其先交差事。待他回京复命,我们再将鸦片取出售卖如何?”
穆彰阿仰头大笑数声:“好...哈哈哈,此计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