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曼露和白舒童究竟有多大的不同。
第一眼顾承璟怀疑了下,可那是他们的订婚宴,他不相信新娘不是白舒童,疑惑自己是太久没见她而过于疑神疑鬼。
靠近时,他们两人有相同的荔枝香,可味道不一样。
再一眼,更是让他恍然。
抓了马先明,问了在安宁州的事,他才不信都要信。
“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顾承璟问,也已经问过无数人这个问题了。
张秋晓摇了头,心情沉重。
她回了南京后,白斯言尽管有承诺帮着找白舒童,但是因为和顾家的婚事,他不能大张旗鼓地声张,更别说登报或者找电台去广播了。
只找了一个私家侦探,天南海北的找。
没有方向,简直和大海捞针没两样,邱宁找过了,广西也去看了,平时说笑打闹提到的苏杭之地也去问过。
都没有白舒童的影子。
到了后来,这种浪费人力,出了钱让私家侦探游遍了除华北外地方的无用功,白斯言觉得不是办法,便撤掉了私家侦探,只让广州城的洋行伙计留意着邱宁荔枝园的动静,便算了。
因了这事,张秋晓和白斯言原本平平静静的生活,风浪不断,吵架频频,白斯言刚开始还能哄着,装模作样地继续派侦探找,继续安抚,但张秋晓看明白了他的敷衍,一气之下就搬去了剧团里住宿舍,同他闹得大,小哄都不再管用。
两人也曾因为张秋晓剧团剧目涉及政治,她被捕,白斯言去宪兵大队救她回来,感情又和缓了许多。
但是日日夜夜,长期累计下来的矛盾,白斯言重利她重情,物质逐渐已经无法填满张秋晓心的时候,就注定着他们不能长久。
后来,白斯言的正室太太不堪多次屈辱,活着同守寡一样,打探到了张秋晓父亲所在,去了夜校找了他。父亲闻讯到了北平,那头发已经花白,找张秋晓也已经找到心力交瘁的老父亲见到了久违的女儿,知道她做了别人的金丝雀。
一贯重礼教,更是讲规矩的。
在她的公寓门口,却也没怪罪。
而是扇着他自己巴掌,泪纵横地说着,“都怪爸没保护好你,秋晓,过去无论如何,我们是血脉相连的骨血,你就这么弃了爸爸和外婆吗?”
父亲在门口喊着她久违的,“乖囡囡。爸不该带你去上海,当初就该听了你外婆的话,让你安安稳稳地在老家,不用有任何光宗耀祖的志向,就当着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就好,千错万错都是爸爸的错。你......”
“千万别怪自己,也别因为别人的错,而怪责自己,我的乖囡囡,不应该承受这样的苦难。”
“求求你,同我回家吧。”
张秋晓见着顶天的父亲在他面前哭了,瞬时泪落,再硬的心,再多的铜墙铁壁,也都化了,在至亲面前,多年的委屈才有了宣泄的出口。
说了对不起。
白斯言正好也去了广州。
她便手摇电话通知了分手,就此离开,不再做着一个吃穿都等着别人的雀儿,回了上海。
张秋晓思绪里也茫茫,眼里瞳孔没光,叹了气,说,“我回到上海后,去了趟浙江,问了最后同她一起上火车的那个老妈妈,老妈妈说他们坐火车在武昌分道,她继续北上,童童到过北平找过我,但是我一年后,才知道,也没有抓住她......”
“老妈妈......”
顾承璟手微扶了下额,失笑,清俊的脸上黯然,说,“她从白家那里拿了一大笔的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是一直以为她就在我的掌心里......”
根本不知道她有其他把柄,还有同白斯言的交易。
他也去找过吴妈妈,也才知道从香港来的那封电报是假的,杨淑青的确是过世了,但是去世的时间比他们说的时间还要早。
白舒童是在安宁州的时候,就想着要离开了,可却口口声声说到南京后,要和他坦白所有一切,要同他一辈子在一起,更是接受了他的求婚。
说好的承诺。
到头来,都是虚情假意和玩弄。
“顾长官,你还想找到她吗?还是只是看了我在这,知道我是她朋友,所以你来问问,说你的不满。”
顾承璟沉静,眼瞳里没有一丝波澜,半响后,说,“找,我死过一回,她都要找到我。反过来,也是。”
就算骂她,也得当面骂。
献金的舞会已经快到了尾声,筹办人正在台上对着麦克风同他们说着话,说着日军在南京的恶行,更说着英美两国向日本妥协,不再支援,中国已经到了民族生死存亡之际。
“我万万同胞得站起来,同他们奋战到底。”
“将日本军队赶出中国国土!还我河山!”
“不能让我们的战士寒心,更不能让他们白白死在战场上。”
......
张秋晓被那哑声而说的话,弄得有些心神难宁,同顾承璟也要了烟,她看了一眼面前人,说,“我会继续找她,像她找我一样,不会放弃。看来我们同道。”
顾承璟温焦在薄唇边,面庞在薄烟里朦胧又沉郁。
张秋晓也分辨不出他究竟是想找她问清楚,还是想怪责她,但两人目的一致,总比一人盲头好,她就又说,“如果顾长官还想知道她消息,可以随时至信到《明月画报》的报社,报社迁去了重庆,我们随时有记者同事会回大本营,能交换到消息。”
“嗯。”顾承璟手上的烟已经抽完了一支,其实他也派了人大江南北地找,可是那决心要消失的人,不会轻易给他找到。
甚至也有可能,因为惧怕他,害怕马先明说的那件事,担心连累人,而不敢出现了。
他们谁也没有给她一个安心。
白舒童是谁也不信。
临要离开之际,烟灭在了桌上纸盒里,从衣袋里,顾承璟拿出了一封信。
因为白舒童的欺骗,他曾经是一字都不想再写,没有了寄信的那个人,他写下任何一个字都就此没了任何意义。
可一想到那小心翼翼到处躲藏的胆小鬼可能又会因为这件事而哭,这次他奉命又要前往武汉了,前路艰难险阻,也没有把握输赢,临行前,他还是写了一封。
是,没想到会碰上张秋晓。
有了可以托付的人。
顾承璟脸上微扯了笑,眼底却没有丝毫的笑意,一颗滚烫的心跟着人远去,也不热,他淡淡交代,“南京失陷,华中一场战事免不了,我得走了。请你以后若见到了她,将这封信转交。”
张秋晓明白那封信是什么,蹙目而摆手,说,“不,你自己交。你这样,太像是......”
遗书两个字不吉利,她话停。
手上烟落灰也烫了她一下。
顾承璟到现在,万事没禁忌了,接着话,“能回来,我自己给。不能回来,她那么怕,是不敢再到顾家,更没那个胆敢到我墓前,所以,只能麻烦你。”
张秋晓本来要拒绝,被他的话钉在了座上,一股酸胀从心底起,远处还在说着国土破人人都应该尽一份力的话。
呼吁着人加入抗战里去。
但是,有些人,却早早地已经走在了前头了,并以身体为长城,以血肉阻挡炮火,也即将一去不还了。
她不再说什么,眼眶泛了酸,接了过来,慎重而说,“一定。”
一定帮你转交到她手上。
顾承璟离开,在家国间,他总得担负了最重的那个责任,才能保护他所爱的人。
他爱的人,那怯怯为别人想的小狐狸,也才能风雨无阻,不用担心前路阻碍。
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