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许经年翻墙出门,一眼便看到靠在门上打盹的少女,心中不禁有些烦闷,林梦娘怯怯起身,低头摆弄衣角,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
许经年对着这张脸实在发不起火来,只好转身离去,林梦娘忙提起小包袱跟上。
少年回身怒道:“我去四卫营当值你也要跟着?”
姑娘停住脚步,继续揉捏衣角低声道:“那,那我在这等你回来。”
轻语呢喃,如蚊子叫声般细腻,得亏许经年耳力惊人,否则还真不知她讲得什么。
一日厮混,四卫营小队经历昨夜一番喝酒、骂上司、狎妓后,感情明显得到升华,校场操练时配合默契。
黄昏散值,许经年本想叫上几人再去富乐院,一来作回请,二来可以躲避堵在门口的小丫头,摸摸口袋发现只有几钱碎银子,只得悻悻揣了回去。
夕阳渐落,少年在街上绕来绕去,百无聊赖,京中旧识自是不能去打扰的,自从改了容貌,便打定主意隐于暗处,等待时机给德王党致命一击。
四卫营“新欢”们各有家室,能陪他的只有俞百鸣这个鳏夫,若是此时去找他,定会被拉去富乐院,想到囊中羞涩,若让人连请两次,便犯了官场交往的大忌。
男人的过错花样百出,大抵都是女人强加的,但倘若没钱,那便是真对自己犯了罪,走到哪里都软趴趴的。
垂头丧气地在街上逛了半天,待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少年这才晃晃悠悠向家里走去。
走进文礼胡同便看到门口坐着的姑娘,一边拿着个窝头啃得正香,一边探头探脑朝巷口张望,见有人出现,迅速将馒头咽下站了起来。
少年哭笑不得,走上前盯着姑娘作凶狠状,偏偏肚子不争气,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林梦娘从包袱里取出一块馒头递给他,低声道:“吃。”
许经年觉得是时候和她好好谈谈,便啃着馒头拉姑娘在台阶上坐下,语重心长道:“你与我过世的夫人有八分相似,我帮你,算弥补心中缺憾,你不必觉得亏欠。我是个穷鬼,两天饿三顿是常事,养不起婢女。”
林梦娘鼓起勇气抬头,盯着少年眼睛说道:“我能挣钱,洗衣做饭缝补纺织都行。家里四个孩子,我爹为了养活小弟,已经卖了三个闺女,我若回去,定会再被卖掉。况且没有路引,终究也会被捉住。我知道自己不值一百两黄金,一两都不值,你买了我,我就是你的奴婢,就算挨饿,也认了。”
明律对人口迁徙有严格规定,离家百里以外要有路引,否则被抓住便要坐牢,若非遇到战乱或饥荒,百姓是万万不愿背井离乡的。
许经年看着身旁,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我有个对头,是朝中大官,但结的是死仇,将来或许会拼得头破血流,你若不怕,便留下来。”
林梦娘跪地磕头道:“昨夜若不是少爷,我早就死了。”
许经年坐在台阶上,回头看了看门上的铜锁说道:“这铜锁结实得很,很难打开。”
林梦娘从包袱里掏出一根铁丝,将一头弯成钩状,伸到锁芯里左右挑了挑,那铜锁便“吧嗒”一声开了。
许经年愣愣盯着门锁,仿佛心中有什么结扣也被打开了,口中喃喃道:“原来竟如此简单。”
梦娘回头,难得露出少女娇憨笑意道:“我爹是锁匠,这可难不倒我。”
大门打开,小院忽地卷起一阵旋风,裹挟着满地落叶沙土飘向天空,姑娘被迷了眼睛,用手轻揉几下,眼眶便湿了起来。
许经年看着满院破败有些不好意思,仿佛衣服内里的破洞被人瞧见,林梦娘却喜上眉梢。她出身贫苦,打小受穷,被卖到青楼后虽住得好了些,却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如今终于逃离虎口,有了固定居所,心中自是喜不胜收。
蛟龙扑腾着翅膀飞到许经年肩上,瞪着一双锐利眼睛看向林梦娘。雪山金雕比寻常鸟类长得快些,短短数月,体长已达二尺,羽翼丰满,尖喙锋利,它在凉亭内筑了巢,平日便栖息在里面。
林梦娘被这巨大怪鸟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许经年抬了抬手,金雕便从他肩膀飞到手上,少年指指面前少女,对蛟龙说道:“以后她跟我们住一起。”
蛟龙便拍拍翅膀飞回凉亭。
小院总共六个房间,北侧中间是正厅,正厅左右各两间卧房,西侧两间厢房,东侧一间伙房。
许经年住在正厅东侧卧房,见林梦娘抓着肩上包袱有些局促,便对她说道:“院子里的房间你随便住。”
林梦娘小声道:“少爷让我住哪里我就住哪里。”
许经年道:“别叫我少爷,我又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嫡子。”
林梦娘怯声道:“不叫少爷便叫老爷,总不能直呼名字。”
许经年不再与她计较这个问题,指着正厅西侧的房间说道:“你就住这里吧!”
林梦娘点头。
许经年又道:“林梦娘这个名字老气了些,不如改叫梦安。”
林梦娘眨了眨眼睛,再次点头。
第二日一早,许经年起床,林梦安已经将饭菜摆在桌上。女人收拾起宅院确是一把好手,院中落叶被扫成一堆,正厅来不及收拾,两人便在石桌上凑合着吃起来。
文礼胡同不长,总共住了七八户人家,当初许经年锋芒正盛,满街都是扮作小贩路人的眼线,自打他“死在”升雾山上,各方势力渐渐将人撤走,小巷又变得空空荡荡起来。
王大娘住在隔壁胡同,清晨上街见许宅院门半开,以为刘怀安回京了,高兴地推门入院,见到两张陌生面孔,一时有些尴尬。
故人相见不相识,许经年露出笑意问道:“大娘可是走错门了?”
老太太驰骋街巷多年,些许小场面难不倒她,只一愣便随即笑道:“我当是宅子主人回来了。”
许经年将手中碗筷放下,对王大娘道:“我买这宅子半年了,卖家是对年轻夫妇。”
“对对对!”老太太上前几步热络开口道:“那怀安姑娘和许大人郎才女貌,真真是一对璧人,可惜走得匆忙,听说因得罪了权贵,不得已连夜离京。”
许经年便拱手向老太太作揖,指着林梦安说道:“在下许云安,这是我的女婢梦安,我们昨夜刚搬来,请大娘多帮衬些。”
王大娘本就是个热心肠的人,虽好占小便宜,但心思不坏,见林梦安有七八分怀安的影子,更觉亲切起来,等许经年出门上值,便拉着姑娘聊起家长里短。
晌午时,老太太带林梦安出门采购了些日用物品,下午又陪她将宅院打扫了一番。
一日接触下来,二人熟络了许多,王大娘也差不多摸清了林梦安的脾气秉性。姑娘寡言少语,甚至有些木讷,花起银子来小心翼翼,不像刘怀安那般大手大脚,面对西厢房掉了一半的窗框,硬是自己敲敲打打装了回去。
黄昏,许经年回到家,王大娘已经离去,小院又变得干净整齐了,蛟龙挥挥翅膀飞到主人肩上,发出两道尖锐的鸣啼。
林梦安听到声音走出,红着脸怯怯说道:“老爷回来了。”
声如蚊鸣,几不可闻。
许经年第一次做老爷,不知该如何回应,故事话本里,这类人往往尖酸刻薄,可他实在无法对着那张神似怀安的脸说出难听的话来。
再看姑娘满头大汗,娇憨羞涩,想必是鼓起莫大的勇气主动上前打招呼,只好柔声问道:“饭做好了吗?”
林梦安本就是穷苦出身,自小洗涮缝补是家常便饭,被卖入妓院后,因年纪太小便被分配做些杂活,常年混迹于浣洗坊和后厨,练就了一身洗衣做饭的好本事。
一盘水煠肉,一碗白豆腐,一碟花生米,配以上好的山东秋露白,整整齐齐摆在正厅餐桌上。许经年咧嘴一笑,端起碗中酒喝了一口,便觉白日里当值的辛苦抵消大半,再夹起一块瘦肉送入口中,酥脆软嫩,唇齿留香,不禁飘飘然哼起小曲。
自太清宫死里逃生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如此惬意,恍惚间仿佛回到与怀安住在小院的时候,扭头看看林梦安,见少女正端着一碗白饭蹲在厅门口,便又被拉回现实。
她不是怀安,倘若怀安在,此刻怕早已端着酒杯痛饮起来。
许经年轻叹了口气,端起酒杯再饮一口,背对林梦安道:“上桌来吃饭。”
姑娘有些吃惊,停下手中碗筷小声回道:“下人上桌,坏了规矩。”
许经年有些醉意,闻言心中略感不悦,用手指敲着桌子不耐烦道:“叫你上桌便上桌,哪来那么多废话!”
姑娘站起身,怯生生地走到桌旁坐下,依然端着米饭小口小口吃着。许经年见她顶着一张刘怀安的脸,做起事来却畏畏缩缩,心中恼怒,夹起几片猪肉放到她碗里凶狠道:“吃!统统吃光!”
林梦安被吓了一跳,拼命扒拉手中筷子,恨不得将脸埋进碗里。
许经年连酌几杯秋露白,见她只吃白饭不敢吃肉,便红着眼眶嚷道:“我让你吃肉!”
林梦安鼓足勇气抬头,见少年满脸酒气,双眼猩红,心中更是害怕,放下碗筷怯声道:“我,我吃饱了。”
许经年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到少女面前,伸手托起她的下巴,端详半晌突然一把将她衣领撕开。姑娘吓了一跳,拽着衣裳后退几步,却被紧随而至的少年推倒在地。
据说每个女人在初夜时都会化身哲学家,常常陷于自我纠结的矛盾漩涡中无法自拔,对于爱人的热切索取既害怕又难以拒绝,往往在犹豫间便被兽性入脑的男人得逞。
林梦安心中怕的要命,但也明白这事早晚会发生,即使不在今日,也会在明日后日,百两黄金买一个打杂丫头的处子之身,绰绰有余。
自打过了十四岁,富乐院那些男人看她时眼神便不一样了,这让她意识到自己是有些姿色的,所以无论被卖去哪里,都逃不开今晚的命运,与其将身子交给脑满肠肥大腹便便的老男人,不如遂了少年心意,至少他不令人讨厌。
酒是男人最好的遮羞布,假使想做坏事,往往要借五分醉意,事后还要懊恼“喝酒误事”,全把责任推脱到二两清液身上。许经年酒量尚可,说“酒壮怂人胆”都算是抬举了他,其实不过是借题发挥挥洒欲望,面对神似刘怀安又低眉顺眼的小姑娘,心中便起了兽欲。
感受到身下姑娘停了反抗,少年猛然一惊,羞耻感迅速蔓延全身,再看姑娘满脸泪花,中衣已被撕开,露出里面火红的肚兜,便从她身上滚到一旁,仰面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林梦安表情淡然,抹抹眼泪从地上爬起,先将衣服扣好,然后慢条斯理地收拾起桌上碗筷。
许经年忘了是如何回到卧房的,只记得一进屋便看到床头放着一张卖身契,那是从富乐院出来时自己还给林梦安的。他知道今晚的所作所为定狠狠伤害了这个十四岁的姑娘,不知她是否会后悔白日将这份卖身契主动送入虎口。
第二天醒来,早饭已摆在桌上,林梦安躲在房中不肯露面。许经年装作无事,心不在焉地吃了饭,将卖身契压在碗下便出门上值。
一日提心吊胆,生怕回家发现人去屋空,又自我安慰若真是这样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傍晚下值,乐三元又来攒局富乐院听曲,许经年不敢回家,借着回请几位同僚的由头钻进了青楼。
烟花之地,说来复杂,其实也简单,有钱便是大爷。自打上次在富乐院一掷百金,许经年便成了老鸨心心念念的妙人,整日念叨着“许公子可有日子没来了”。
四卫营众人一进门便有人通报,王妈妈从二楼拐角钻出,拍手叫道:“哎哟!许公子,您可有日子没来了!姑娘们都盼着您呢!”
俞百鸣、乐三元面面相觑,一时不明白怎么就莫名被十三这个雏鸡抢了风头。
许经年尴尬道:“王妈妈,在下拢共也就来了那么一回,跟姑娘们说不上熟。”
王妈妈款步下楼,腰肢扭得像极了初春刚苏醒的水蛇,抛着媚眼娇声道:“许公子上次豪掷百金为梦娘赎身,可把院里其他姐妹羡慕坏了,如今都盼着您来呢!”
俞百鸣、乐三元同时惊呼:“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