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城东西两面,本来是极其宽阔的一片空地,再后面则是茂密的树林子。而如今,在树林之前,已驻扎上了一大片简陋的军寨,那正是围攻桂林城的叛军大营所在。
当天色渐亮之后,打从城头往下望去,就能瞧见寨中景象,无数土兵横七竖八地倒卧在一堆堆的篝火边上,除了极少量的巡哨之外,营地里几乎就看不到半个走动之人。
多日来从几十,甚至上百里路外赶到桂林城前,随后又一波波地对城池发起强大的攻势,让这些各族土兵都已累得紧了。只要不是作战时,他们就一定会抓紧任何机会休息,以养足了精神,准备接下来更加艰困的战斗。
不过,当那阵阵震天的鼓声和呜呜的号角声陡然响起之后,那些土兵便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也没有需要穿戴甲胄,只拿起身边简陋的兵器,就在各自头人的带领下排好了一列列或紧凑,或松垮的队伍,并随着那中军处飘舞的旗帜集结成团,准备发起攻击。
虽然这些土兵并不像大明精锐的兵马那般迅速干脆,但他们集结起来的速度也不慢,只一刻多钟,就有近五千人集结完毕。随后,他们就在阵阵更加催动人心的激烈战鼓声里,踏着纷杂的步伐朝着足有四丈多高的桂林城墙蜂拥杀来。
在这些拿着最简陋的竹制长枪,或是简单刀具的土兵中间,还有不少人拿着带绳索的挠钩,和由竹子随意搭成的长梯等攀城工具,在呐喊声里,迅速靠近城墙,并试图凭借这些东西来登上高城。
杨震之前的计划还是成功的,当这些各族土兵因为各自的土司老爷被官府捉拿而或愤怒,或恐慌之下举起反旗前来攻打桂林城时,他们还是过于仓促了。短短时日里,他们只能准备少量的粮食,每个土兵自己筹备了些兵器,就急匆匆杀了过来,根本就没有攻坚的打算。
而这座桂林城,虽然算不得什么坚城,但终究是一省都会,城墙虽然不高,却也足够抵挡住工具落后的叛军攻击了。要知道,就在前两日里,叛军登城用的只是最简单的挠钩,甚至是撑着长长的竹竿就往上来。这才会被不过千许人的城头守军牢牢守住,并造成了相当于己方人马的杀伤。
当看到这些土兵继续拿着如此简陋的攻城器械杀奔过来时,杨震的嘴边不由自主地就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笑意来。他确实有理由感到不屑,就这些器械,压根就不可能对这座城池造成太大的威胁,即便有个别身手敏捷的能攀上城来,只要城上的守军不乱,就能轻易将他们打下去。
之前两日,那几个攀上来的乱军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被自己轻松解决的。只不过那时的守城官军还显得很生疏,才需要自己动手,但经过这两日的洗礼,他们理应更有自信,也更能应付各种突发事件了。
但随即,当杨震的目光落到那些个简陋的竹制长梯上时,神色却又微微一变:“看来这两日里,他们也在想法改进哪。虽然这梯子依然不够高,还无法对城墙造成太大的压力,但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一般来说,在战时,守城一方会把方圆十几,甚至几十里内的一切树木全部砍伐干净,这样就能尽可能阻止敌军就地取材打造攻城器械了。不过这次桂林城的守军显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或许也没有时间干这些工作,所以城外依然有着茂密的林子,可以让叛军在两日内就打造出一批竹梯来攻城。
好在这些土兵毕竟不比正规的军队,他们所制造的器械实在太过简陋,只能称一句聊胜于无罢了。
不过杨震身边的那些守军在看到呐喊着冲上来的叛军时,多数人还是露出了恐惧和担忧之色。因为他们发现,今日攻城的敌人已比之前两日的数量多得多了。
之前两天,每次冲上来的土兵不过千把,这使守军能够有充裕的人手加以应对。但今天,却冲来了足足五千来人,站在城头,看到的是黑压压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敌人如浪潮般涌动过来,其给守军所造成的心理压力就成倍增加了,不少持着弓,瞄着底下的兵士都现出了担忧之色,手都有些发颤了。
杨震迅速察觉到了这一点,赶紧开口给众人鼓劲道:“各位莫要担心,即便他来的再多,在我们的防御之下也休想登上城头半步。只要各位听从号令行事,我们有城墙作为依靠,足以以一当十,哪怕他们上来万人,也能将他们打死在这桂林城下!”
此时的杨震在这些守军心目中的地位可着实不低,听他这么说来,他们的心情不觉就平复了不少,目光也变得坚毅起来,指向城外不断靠近敌人的弓箭,也不再晃动。
一旁的周芥见他的话如此奏效,也不觉露出了钦佩之色:“杨大人果然好手段。看来你确实曾有过这等作战的经验了?”
“不错,我曾在山西和蒙人交过手。”杨震看出了对方心中也有所畏惧,便安慰似地说道:“当时敌军是我们的数倍,而且把我们困在了白登山一个小小的山坡之上。但我们明军将士就是靠着一腔热血和胆气硬是挡下了他们一夜的突击,最后还趁着天明之际突了围。
“而今日,咱们身在城内,有坚墙为盾,敌人更不过是一些武器装备极其简陋的土兵罢了,他们再骁勇,难道还比得过剽悍的蒙人铁骑不成?”
听杨震这么说来,周芥的精神陡然便是一震,是啊,现在他们只需要固守城中便可,难道这桂林城还挡不下这些土兵么?
这时,他们的身边已传来了萧铎的一声吼叫:“弓弩手准备——”却是土兵已冲过了将近三里的距离,杀到城下了。
“放!”伴随着萧守备如炸雷一般的大吼,两百多名弓弩手便把箭矢朝着城下靠进的敌人抛射过去。
顿时,城下就传来了一阵惨叫。不过,这点密度的箭矢根本不可能阻挡住土兵前进的脚步,只一顿之后,他们便再次嘶吼着冲上来,没有丝毫的停留便跃下了半人多深的护城河,继续向前。
而就在他们强行涉水过河的时候,城头的箭矢不断地朝着这些全无遮蔽的敌人的身上倾泻,顿时又有几十人倒在了河水之中,甚至还因此阻挡住了背后不断前进的同袍的脚步。
但这点阻碍终究是远远不够的,很快地,土兵们便已冒着箭矢冲过了河,随即,有一部分土兵便迅速蹲跪在地,拿出背上背的竹弓就朝着城头射箭还击,只为阻碍上面弓弩手的攻势。
不过,这些竹弓毕竟不是正规的军用弓箭,其射程并不远,再加上是仰射城头,就更显得软弱无力了,只不过射上两三丈距离,便已停滞掉落。即便有部分能射上城来的,其力道也已很小,只有三两个运气最差的守军被箭矢射中,不得不暂时退到一边进行包扎。
不过,土兵们也并没有试图用这一招来攻下城池,当部分弓手还击的同时,其他人依然源源不断地上前,然后照着之前两日攻城时的动作一般用各种简陋的工具往城头攀来。
萧铎对此早有准备,见他们已靠到了城墙边上,便立刻下达了一系列的命令:“抛滚木,擂石,倒滚油——”
在他有条不紊的指挥下,早习惯这一系列套路的守军立刻就行动起来,一块块轻则十多斤,重则数十斤的石木被他们用力抬起之后,狠狠地推下城头。
伴随着轰隆巨响,底下便是一片惨叫。而早在一边烧滚了油,在被一些冰室拿木瓢之类的工具舀了泼洒下去后,更是有凄厉到了叫人汗毛倒竖的惨叫声声传上来。
不过这时候,城上的守军是没有一个去在意这些的,他们只是机械地重复着相似的工作,以最快的速度把城上的工具不断抛洒下去,从而收割一批批试图登城的敌人的性命。
在损失了将近五百来名土兵,却连一人都无法摸到桂林城头的边沿之时,土兵们攻城的气势便已大挫。
看着自己的族人,甚至是亲人被上面的官兵轻易杀死,而自己却连反抗的办法都没有,这让他们刚才凝聚起来的斗志瞬间消散,有人甚至都把高举的兵器垂了下来,似有返身离开的念头。
确实,作为以往与敌作战只是在山林或平原上火拼的土兵,这种需要仰攻,而且是冒着不断落下的矢石的攻坚战实在是太难了。而就在他们怔忡间,又有二十来人倒在了不断落下的滚木之下,惨叫声似乎是更响了。
城头的守军,包括一直关注着城下敌军表现的杨震也清晰感受到了这一点,发现敌人有撤退的迹象,让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虽然今天敌军出动的人马要比前两日多得多,但显然论攻势却弱许多。
但就在这时候,远处的敌军大营内,再次传来了激烈的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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