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相见的最后一次,姜令仪放下过往的所有的恩怨,罗氏也终于醒悟过来,紧紧抓着姜令仪的手,一双眸子里满是悔恨与不甘,“仪儿,娘错了,是娘对不起你。”
姜国公日复一日的欺辱和冷漠,让罗氏终于明白过来,这个男人的心就是捂不热的,而她却为了这么一个男人,一次次作践自己的尊严和儿女的敬爱,所以落到今天的下场,是她罪有应得。
可生命的最后一刻,罗氏还是想同姜令仪说一声抱歉,说一声她已经想通了,请求姜令仪不要再记恨她。
姜令仪回握住罗氏的手,猩红着双眼哽咽出声:“阿娘,我不怪你了,只要你好起来,我什么都不计较了,好不好?”
时隔三年,罗氏终于再次听到了那声‘阿娘’,至此,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罗氏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姜令仪的发,却是抬不起来,看懂她的意图,姜令仪将头低了下去,任由罗氏轻抚她的发顶。
心中的愿望已经达成,罗氏的气息开始虚弱了下去,看着头顶上空的桎梏,罗氏期许出声:“仪儿,若有来世,阿娘一定要做一个独立坚韧的女子,那样,就可以保护我的孩子了……”
话音落下,罗氏带着满腔悲苦辞别人世。
这一辈子,她都活在别人的掌控之下:幼年时,母亲虽为当家主母却不得父亲宠爱,以至于她只能乖巧讨好才能为自己求得一席之地,后来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却又匆匆嫁到了姜国公府;出嫁后,夫君不怜,妾室嚣张,但她却从不反抗,因为她不会,亦不敢,所以才引得了一次又一次的惨痛后果。
至死,方算解脱。
“阿娘!”看着罗氏垂落下去的手,姜令仪悲痛欲绝,扑到罗氏的怀里哭到泣不成声。
三年苦楚,三年怨恨,在此时悉数化作云雾消散,此时此刻,姜令仪只剩下伤心,伤心自己再也没有可以唤做阿娘的人。
姜令仪没有回太子府,而是让人给楚南宸传了话,说这几日她都会留在姜国公府,送罗氏最后一程。
她们母女已经生生错过了三载有余,所以在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日子里,姜令仪想陪在罗氏身边。
……
罗氏的葬礼上,陆庭煜终于再次见到了那抹让他魂牵梦绕了足足大半年的身影。
她一袭白色素衣,跪在肃穆的棺木之前,手中不断往面前的火盆里添着纸钱,身子不时轻轻颤动着,显然是在哭着。
陆庭煜想要上前安慰她一番,却是没有可以出现在她面前的身份。
就在此时,陆庭煜见到不远处楚南宸匆匆而来,走到姜令仪的身侧,然后陪她跪了下去。
一国储君,未来的大楚帝王,只有当今帝后才能承受得住的尊贵膝盖,此时却朝着罗氏一个名不符实的国公夫人跪了下去,可谓是给足了罗氏体面。
陆庭煜意欲上前的脚步顿住,理智也终于回拢,是啊,现在的她,已经是楚南宸的太子妃,而自己能做的,就是远离她的视线,不让她再受曾经的过往所扰。
处理完罗氏的后事已经是七日之后。
姜令仪刚准备带着云岚和春桃回太子府,就听小厮又传来了消息,说姜国公那边情势也不太好,刚刚更是吐了一口血出来。
姜令仪只能转头朝着姜国公那边而去,刚进门,正好听见大夫诊治的结果:“回世子,国公爷的身体本就大损,又未听医嘱频繁使用药物行男女之事,如今已经是无力回天了啊!”
姜令仪推门而入,就见姜桓站在床前,面前跪着的是曾经为姜国公诊过病的那个大夫,满眼的惊慌之色,明显是怕被姜国公的事牵连到己身。
而床脚的那一边,则是站着三位样貌明艳的姑娘,姜令仪知道三人的身份,都是姜国公从烟花之地接出来的妓子,除了红鸾算是府中的姨娘之外,绿乔和紫苑都是以婢女的身份侍候在姜国公身边的。
听到大夫的话,姜国公当即神色激动的挣扎起身,“你胡说!我虽然房事是稍稍多了些,但却从未用过任何药物,分明就是你这个庸医医术不精妄图将脏水泼到我头上!
来人,把这个庸医扔出去,再请个大夫回来!”
姜国公觉得自己才不似大夫说的那般病入膏肓,他的精气神明明好极了!
屋内小厮刚要对大夫动手,就被姜令仪制止。
“常大夫,父亲的情况,还劳您详细说说。”
有姜令仪做靠山,常大夫瞬间就有底气了,也不藏着掖着了,毕竟他早就听说姜令仪同姜国公的关系不是太好。
“回太子妃娘娘,国公爷的身体过度透支的厉害,各个脏器更是已经呈枯竭之象,之所以如今还能这般精神,完全是在靠仅剩的那点寿命强撑着,不出意外的话,怕是今夜开始就要卧床不起了。”
“当真是因为那些大补之药?”
常大夫笃定点头,“是。太子妃娘娘,我很确定,这三个月里,国公爷少说服用了十次大量补药。”
姜令仪直接让人带着常大夫搜查整个院子,连带着红鸾三人的院子一起。
姜国公虽然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吃补药,但并不意味着没有被别人偷偷喂下,而红鸾三人,则是最有嫌疑的。
果不其然,姜令仪的命令刚下,绿乔和紫苑当即就慌了神。
见状,姜令仪直接让云岚带人去搜查了两人的房间。
一刻钟后,云岚一行回来,常大夫手中则是多了一个做工粗糙的白瓷瓶。
“太子妃娘娘,此物名为元精丸,是市井间有名的强阳之物,同时也是京中禁药,国公爷就是服用了此物,才导致了如今的后果。”
常大夫的话音落下,云岚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主子,这瓶药是从紫苑姑娘的屋子里搜出来的。”
元精丸虽然是禁药,但在烟花之所却是暗中流通的,也由此紫苑可以拿到此物。
人证物证俱在,紫苑再无狡辩之力,当即招供了所有。
原来,两人被接到姜国公府之后,一开始还心存感激对姜国公尽心照顾,可当看到红鸾有孕之后成了姨娘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之后,当即便起了别样的心思。
她们也想怀上姜国公的孩子,然后顺理成章成为姨娘,安稳后半生。
可姜国公已经卧病在床,身子也不够硬朗,自是难以满足两人的心愿的,于是便有了元精丸。
而服下元精丸之后的姜国公,也瞬间将常大夫的叮嘱抛到了脑后,渐渐沉溺于绿乔和紫苑的温柔乡中。
然而,这样的日子,只过了半月不到,姜国公的身体便出了问题,只不过因为有持续的元精丸供应着,所以姜国公才一直都没有发觉身体的异样,直到昨夜又一夜荒唐之后,姜国公才感觉到了疲累,再然后,便是吐血昏厥了。
很明显,姜国公剩下的寿命,已经不够继续透支了。
听完全程,姜国公已经震惊的瞪大了眼。
“贱人!我好心将你们从火坑接出来,你们却这般害我!
来人,通通拉出去杖毙,杖毙!”
绿乔和紫苑连忙跪地求情,“太子妃娘娘,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国公爷身子虚弱,我们只是单纯的想为国公爷诞下子嗣啊!
太子妃娘娘,我们真的知道错了,还请太子妃娘娘饶我们一命吧!”
两人跪地哭的梨花带雨,姜令仪却是不为所动,因为她看得明白,两人虽然没有要置姜国公于死地的想法,但心思却也是不纯的,所以死了并不委屈。
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姜令仪任由小厮将两人强行拉走。
屋外很快就传来两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不过不多时便消失不见。
站在一旁的红鸾吓到花容失色,她早就知道高门大户的日子难过,却怎么也没想过只是一句话就可以要了绿乔和紫苑的命。
元精丸这种东西,在烟花之所本就是常用之物,所以在红鸾眼里,这算不上什么大事,说到底,还是因为姜国公明知自身底子不好还贪恋美色将两人接回府中,这才酿成了今日大祸。
不过,红鸾也清楚,府门之中,谁是谁非本就是不重要的,伤及主子,便是死罪。
姜令仪余光朝着红鸾瞥了一眼,见她神情就知道她并没有掺和其中,也就没有再多追究。
事已至此,再开药已是无用,姜令仪放了常大夫回去,又让姜桓和红鸾照顾姜国公,自己显然是不准备留下的。
和对罗氏的失望怨恨不同,对于姜国公,姜令仪没有一点的父女之情。
待他死了,自己回来给他上一炷香,便算全了这桩有名无实的父女情分。
见自己这般模样姜令仪想的竟然是一走了之,姜国公当即气的破口大骂:“逆女!你不孝!我身体有恙你不仅不去宫里给我请太医,竟然还想着回太子府,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姜令仪只是淡淡睨了他一眼,“落到今日的下场,是父亲自己活该,关我什么事。”
说完,不等姜国公骂出下一句,姜令仪已经转身出门。
罗氏已经下葬,这种乌烟瘴气之地,她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多待。
……
常大夫说的极准,亥时刚到,姜国公便再次吐了血。
这一次,比早晨之时还要严重的多,足足吐了小半痰盂。
吐过血之后,白日里还算精神的姜国公一下子就垮了下去,就连说话都已经开始艰难起来。
红鸾吓得慌了神,当即派人去请了姜桓过来。
虽然心中早就有了准备,但姜国公的样子还是吓了姜桓一跳。
冷静下来之后,姜桓稍稍思索了一下,为了博一个好名声,还是趁夜入了宫。
虽然已经知道姜国公是必死的局面,但如果他什么也不做,难免会受人诟病,而将太医请来之后,姜国公若是还活不了,那就不是他的过错了。
经过一番折腾之后,太医总算是请来了,可姜国公的情况却是愈发严重了,就连神智都已经开始不清醒起来。
太医只是把了一下脉,便对着姜桓摇了摇头,说辞则是同白日里常大夫说的一般无二。
姜桓一脸悲痛的将人送走,回来之时姜国公已经剩下了最后一口气,不过神智却是已经稍稍回笼了些。
回光返照。
姜国公死死攥着姜桓的袖子,一脸的不甘之色,“逆子!你和姜令仪一样,没有一个是真心盼着我好的,早知有今日,我就该掐死你!”
姜国公这帽子属实是扣得莫名其妙,姜桓也不忍了,“父亲会有今日,完全是自己咎由自取,同我何干?”
“航儿的事情,是你做的,还有姜令仪所做的那些混账事,都是你在背后支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姜航死了,死在姜国公摔断腿之后没多久的一个寒夜,说是半夜里一个人跑出来不小心掉进了湖里,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冻僵了。
姜国公隐隐猜到了姜桓,不过那时候姜桓已经靠着姜令仪渐渐稳固住了自己的势力,所以姜国公只能暗中调查。
事情真相也如他所想,这件事最后查到了姜桓的头上,只不过他没有证据,所以只能咽下这口气。
而现在,死亡将至,姜国公也没有什么顾虑了,将心中的恨意通通骂了出来。
闻言,姜桓只是笑笑,却未应答。
转头看向身后的小厮,“鸾姨娘对父亲情深意切,承受不住父亲突然离世的消息,于夜里悬梁自尽身亡了。”
一句话,将红鸾的生死直接定下。
“国公爷救我,我肚子里还怀着您的孩子啊!”意识到死期将至,红鸾疯狂挣扎,却还是被两个小厮捂住嘴强行拖了出去。
身下血迹蔓延,形成一条刺目的血线,最后隐在黑夜中彻底消失不见。
鲜红的血线映入姜国公的眼中,染红了他的眼。
又一个孩子被姜桓害死,姜国公当即恨得目眦欲裂,“逆子!禽兽!你竟然连你的弟弟妹妹都不放过,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阴狠毒辣的儿子!”
姜桓漫不经心的笑了笑,“那是父亲的儿子和女儿,同我有何关系?
我只有两个妹妹,一个是被父亲纵容的妾室害死的月儿,一个是被父亲逼到嫁入太子府的仪儿,剩下的人,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蛰伏多年,在姜国公性命垂危之际,姜桓终于亮出了他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