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滴鲜血，各立碗底一端，互不相融。
这也就意味着，楚凌修不是楚南宸的孩子，而他的父亲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姜令仪怎么也没想到，就那一次的出格，竟然会引得如此严峻的后果。
可惊吓之余，又升起一抹不该出现的期盼和庆幸，姜令仪不由自主的去想，是不是就连上天都看不得她在这样的境地中苦苦挣扎，这才送来了这个孩子来给她一丝慰藉？
这是她和陆庭煜的孩子。
云岚那边已经彻底被眼前的结果吓傻了，楚凌修竟然真的是陆庭煜的孩子，也就是说……姜令仪不仅混淆了皇家血脉，而这个孩子还颇得当今帝后和楚南宸的宠爱，何其荒唐！
“主子……”云岚干巴巴的唤了姜令仪一声，可下一句却是属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姜令仪身为太子妃却私通外男，还生下被外人奉为皇长孙的野种……这要是传扬出去，怕是已经不是抄家灭门这么简单了，株连三族挫骨扬灰估计都是轻的！
不想，姜令仪面上却是没有一点慌乱和不安，声音也是冷静的可怕，“今夜之事，势必要烂死在肚子里，知道吗？”
云岚跟了姜令仪很多年，是姜令仪当之无愧的心腹，所以只要云岚不出格，姜令仪都不会有斩草除根的想法，哪怕她知道了自己这般大的秘密。
云岚当即跪地起誓，“主子放心，当年是主子救下奴婢性命，从那个时候起奴婢就发誓会一生效忠主子，所以日后就算是有人将刀架在奴婢脖子上，奴婢也绝对不会说出半句今日之事。”
主仆多年，姜令仪自是信得过云岚的，伸手将云岚虚扶而起，一脸认真的开口道：“云岚，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们的身家性命也早就绑在了一起，你放心，我定不会亏待了你。
还有修儿，虽然他的身份不正，但只要你我不说，这件事就永远不会为别人所知晓。”
姜令仪很清楚，楚凌修出生的日子没有一点问题，所以除了她和云岚，根本就不会有人会去闲得无聊去查这种事情。
云岚一脸郑重的应下，眸子里满是坚定。
姜令仪对她有救命之恩，所以就算姜令仪不许诺她什么，她也不会背叛姜令仪。
“主子，那春桃那边？”当日承露寺之事，知情者除了云岚，还有春桃。而今日她们私下里滴血验亲，姜令仪和云岚在屋中折腾，春桃就在院子门口守着。
姜令仪摇摇头，“一会你就告诉她修儿确实是太子血脉就可以了，这件事，除了你我，不需要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倒不是姜令仪不信任春桃，而是因为这种要命之事，知道的人越少，也就越安全。
……
自那日滴血验亲之后，姜令仪几人便狠狠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姜令仪和云岚是装出来的，而春桃则是实打实的信以为真。
姜令仪想的很明白，要想骗得过别人，首先就要骗过自己，而事实也正如她所料，一连多日，春桃都没有发现一丝异样。
待时间长些，姜令仪和云岚将心中秘密完全压下，这件事也便彻底掀了过去。
楚南宸愈发宠爱楚凌修，饶是如今雍和帝身体愈下，国事繁忙不堪，楚南宸也依旧会每日过来看望母子二人一次，虽然留宿的次数不多，但楚南宸却是可以明确感受的出来，自从有了楚凌修之后，姜令仪对他的态度真的有了不小的改变。
孩子，是最能牵绊住一位母亲的心的。
楚南宸以为自己赌赢了，用不了多久姜令仪就可以慢慢感受到他的情意，殊不知，孩子确实是夫妻二人最大的羁绊，但前提是，那得是他的孩子。
冬日将近，雍和帝的身体愈发差了下去，已经严重到出不了寝殿，姜令仪猜测，雍和帝应该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残忍斩断她和陆庭煜之间情缘的罪魁祸首即将死亡，姜令仪面上伤怀，可心中却是欢喜的。
如果雍和帝能死得再悲惨一些就更好了。
然而，姜令仪没有等来雍和帝驾崩的消息，而是先等到了靖安王的死讯。
靖安王死了，考察灾情回京途中遇刺，身中十几箭，当场殒命。
靖安王妃得知消息的第一瞬间就直接昏死了过去，一直游历在外的陆庭煜也回到了盛京。
姜令仪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下的手。
理由也很简单，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怕楚南宸操控不了靖安王，所以干脆派出大半人手将靖安王截杀在外。
即使知道靖安王的死会有不少人猜疑到他的身上，雍和帝也不在意，他本就没几日活头了，在临死之前还能除掉靖安王这位心腹大患，值了。
许是心愿已成，靖安王的尸体刚被送回盛京，便传来雍和帝病危的消息。
楚南宸带着姜令仪连夜入了宫，赶至乾清殿之时，殿中只有元皇后一人。
见两人过来，元皇后疲惫着一张脸开口：“刚刚整个太医院都已经轮番诊察过了，陛下大限将至，大抵是撑不过今晚了，你们进去陪他说说话吧。”
听闻雍和帝时日无多，楚南宸当即脸色一白，虽然雍和帝在不少人眼里都是残暴不堪的帝王，但在他眼中，却是一位真正的父亲。
虽然很多时候他对自己也很严厉，但楚南宸知道，雍和帝是爱他的，一如他爱楚凌修那般。
雍和帝对元皇后爱而不得了一辈子，所以便将心中亏欠都弥补在了楚南宸身上。
宸，北极星也，楚南宸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会是下一任的帝王。
看着床上面色枯败的帝王，楚南宸满眼痛心，姜令仪只是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面上悲戚，可心中却是痛快的。
唤了雍和帝几声之后，姜令仪将空间留给父子二人，走到外面去陪元皇后。
不过短短五日不见，元皇后原本雍容华贵的脸上便满是憔悴和痛苦，曾经清澈明艳的眸子里也布满了道道红血丝，一看就是接连多日不曾好好休息过了。
而雍和帝已经病了小半年了，所以元皇后这副模样是为了谁，也属实不难猜。
昔日情人死于非命，幕后仇人近在咫尺却不能杀，元皇后的内心无疑是崩溃的。
姜令仪握住元皇后冰凉的指尖，“母后，想哭就哭出来吧。”
如今帝王病重，元皇后身为发妻心中悲痛也不会引起什么非议，可到底还是讽刺了些，明明心中相爱，可却是连为心爱之人哭一声的立场都没有。
听到姜令仪的声音，元皇后瞬间红了眼眶。
深宫幽幽，姜令仪是唯一一个能够理解她全部痛楚的人。
“为什么……明明他都已经退让那般多了，可他为什么还是要赶尽杀绝？”元皇后竭力压抑着颤抖的声音，不让自己过分失控。
姜令仪嘴角稍稍抿起，将一脸脆弱的元皇后拥在怀里，用仅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道：“因为帝王至高无上，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臣。”
而帝王掌控不了的臣，便只有死路一条。
靖安王如此，多年之后的陆庭煜……也可能如此。
姜令仪心中明白，今日的元皇后，怎么可能不会是多年之后的自己呢。
都是宿命罢了。
皇室与靖安王府注定不容，而她们这些与之密切相关的人，也注定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许久之后，楚南宸从内殿走出，看向皆是双眼通红的二人，“母后，父皇在等您，您进去陪陪他吧。”
楚南宸神情悲伤，声音里带着点点祈求。
他一直都知道，元皇后对雍和帝无爱，甚至心中充满了恨，而时至今日自然也没有了再佯装的必要，可楚南宸却还是想让雍和帝安安心心的走完最后一程，而雍和帝最大的心愿，也莫过于大楚江山和元皇后，大楚江山有他，可元皇后的意念，却是无人可以撼动，若是她执意想让雍和帝抱憾而终，那他这个儿子也强求不了什么。
果不其然，元皇后没动，嘴角更是牵起一丝讥讽。
隐忍多年，心中的嫌恶和恨意早就布满了整颗心，加之如今靖安王又死在雍和帝的手中，她怎么可能还会再见他最后一面。
她嫌恶心。
楚南宸失落垂眸，下一瞬，却听姜令仪的声音响起，“母后，我陪您进去见父皇最后一面吧。”
元皇后神情一怔，显然没想到姜令仪竟会站在雍和帝一侧，是因为楚南宸吗？可想法刚过，元皇后就否定了自己，姜令仪的性子比自己还要偏执些，绝不可能会为了楚南宸劝说自己。
楚南宸也是满脸错愕，却见姜令仪并没有同他解释的意思，而是自顾自的拉着元皇后进了内殿。
因为经历相同之故，所以元皇后对于姜令仪无论明面上还是内心里都比对楚南宸这个亲儿子要亲近得多。
而眼下，能劝动元皇后的也只有姜令仪。
走向内殿的途中，元皇后面上满是疑惑和不解，却独独没有怀疑。
姜令仪转头看向元皇后，“母后，您恨父皇吗？”
元皇后没有应声，但眼神却是说明了一切。
姜令仪继续开口，“我有一个秘密，想要同母后分享，至于父皇，应该也是会很喜欢听的。”
元皇后不明白姜令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并不妨碍她相信姜令仪，对于姜令仪，她一直都是无条件是信任的。
床前，雍和帝贪婪的望着元皇后的模样，好似想要将她的面容死死记在脑海里。
元皇后轻呵一声，绝情的别过头去。
雍和帝想随着她的动作转动身形，却是动弹不了分毫，不仅如此，就连说话也只剩下了嗓音低语。
无疑，雍和帝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为的就是再见元皇后一面。
姜令仪垂眸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帝王如今却是一副任人宰割的羔羊模样，只觉得心头舒畅，“父皇，当年您不顾母后早有心上人强行娶她入宫，多年之后又为一己之私一道圣旨将早就心有所属的我赐婚给了太子，如今这般，都是您的报应。”
闻言，雍和帝面带怒意，却只从喉咙里溢出了一点‘嗬嗬’声，但姜令仪能猜的出来，他应该说的是大胆。
元皇后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声音冷绝，“仪儿说的没错，你就该死！”
楚南宸即将登位，她便是一朝太后，所以元皇后属实没有什么再同雍和帝委以虚蛇的必要。
楚南宸以为元皇后多少也会念着点曾经的夫妻情义，却不想元皇后对雍和帝自始至终就没有一点情义可言，如今过来，除了刺激刺激雍和帝让他死的快点，也属实没有什么别的可以做的。
已经被姜令仪引出了心中往事，元皇后索性又说的痛快了些，“楚飏，实话告诉你吧，这些年我对你的温情也好、暖意也罢，都是假的，从你强行将我娶入宫中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爱上你，不仅不爱，更会恨不得早些弄死你！
曾经每一个侍寝的夜晚，我都很不得掐死你，只是我不能，如今你竟然还想见我，你怎么敢！”
本来，元皇后是没准备说出这些的，毕竟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多说一句少说一句都是徒劳，却不想雍和帝竟然让楚南宸帮他求着再见自己一面。
既然雍和帝上赶着也死的不安生，那她自然也就没有必要留情什么。
虽然姜令仪也在场，但元皇后从不觉得她会说出去。
元皇后的‘真情吐露’，听的雍和帝本就灰败的脸色愈发暗淡下去。
姜令仪毫不怀疑，继续这般下去，元皇后能把雍和帝直接气死。
然而，某一瞬，雍和帝的嘴角却是扬起了笑，仿佛他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元皇后和姜令仪一下子就猜出来了，他是在笑靖安王的事情。
毕竟，饶是元皇后再恨他，靖安王都确确实实是死在了他的手里。
不顾一切杀掉靖安王，不仅仅是因为要为楚南宸铺路，还因为雍和帝心中无法发泄的嫉妒。
他嫉妒元皇后入宫多年却依旧念着靖安王，嫉妒元皇后同靖安王的那份旧情，所以他下手了，哪怕大多朝臣都能猜到是他下的手，他也还是下手了。
死都要死了，还在意那些虚名做什么。
帝王一生，他已经足够风光了。
更何况，即将登位的是他的儿子，所以就算查到什么蛛丝马迹，那些史官也不可能写得出来。
他相信楚南宸可以处理好一切。
看着雍和帝脸上得意的笑，元皇后瞬间失控，当即就想上前亲手掐死雍和帝这个罪魁祸首。
反正雍和帝也快死了，她送他一程也不会有人发现什么……
心中的念头愈发强烈，元皇后也已经伸出了白皙的手掌，可雍和帝却是始终笑吟吟的望着她。
毫无疑问，他是在故意激怒元皇后，爱了一辈子的女人，就算是死，也是想死在她手里的。
然而，就在元皇后手指即将掐上雍和帝脖子的刹那，却被姜令仪一把拉住。
“母后，别上当，他还不配死在你的手里。”
被姜令仪拉回理智，元皇后这才猜出雍和帝的意图，随即一脸嫌恶的看着他。
目的被姜令仪猜出，雍和帝想要冷起脸，可眼神却是不受控制的慢慢灰暗了下去。
叱咤一生的帝王，到头来到底还是没能逃过惨淡收场的结局。
而姜令仪却是觉得还不够，漾起眼眸看着他，极力压低了声音用仅供三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开口道：“父皇就安心的去吧，大楚的江山，会有陆家的人替你好好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