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怀潇的大掌粗粝而温柔。
一遍一遍耐心的给她擦泪,直到她抽抽噎噎停住。
“你怎么进来的?”
光难过,忘记问最重要的问题。
玲珑院在府的正中央,即便翻墙也不容易进来吧。
孟怀潇尴尬的摸了摸鼻尖,毕竟翻墙跳梁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心里突然一乐,忍不住偷笑。
孟怀潇不自在的坐直,盯着床头跳跃的烛火,尴尬的说:“还不是叶尚书怎么样都不让我见你,无奈之下才翻墙而入。”
“我父亲不让?”叶溪震惊,突然有些佩服。“他连皇子都敢拦!”
“哼,你以为文臣的风骨是假的。”
“哦。”
东盛重文,但凡文人皆十分注重名声。
叶孤清寒门出身,在寒门学子中颇有威望,身为吏部尚书每年可以为朝廷挑选诸多人才。
皇子亲自登门,叶孤清都拒之,脾气是真硬。
“所以这就是你以皇子身份登叶府的原因?”叶溪悄声问。
“也不完全是。”
孟怀潇没有隐瞒,拿起桌上的铜签,拨了拨忽明忽暗的烛台,目光幽深,似在思考很严肃的问题。
“只要你继续待在我身边,就会不停遇到危险。”
“可我不怕。”
她想也没想回答。
“这也不是你的错,况且是我不小心,和你没关系。”
孟怀潇欣慰一笑,将铜签扔回桌上,情不自禁握紧她的手。
“如果不是因为我,那些人也不会盯上你,既然指挥使的身份保护不了你,那就用皇子的身份去守护。”
“可这样你不就暴露了吗?”
她着急反握住孟怀潇的手。
“你隐藏身份担任御城司指挥使多年,有多不容易你自己清楚,怎么可以为了我而暴露!”
她要的爱是公平和平等的,而不是对方一味的退让和付出。
眼睛又猛得一酸,眼泪又不争气的往下掉,胸口突然窜起一股疼,扰得心神俱乱。
“咳咳咳——咳咳——”
“小姐,您是又不舒服了吗?”
隔帘外传来烟霞朦胧的声音。
“没事,不用担心。”
烟霞不如纤云细心,听她说没事,便真以为无事,又倒头睡下。
孟怀潇凝视她皱紧的眉和惨白的唇色,伸手想安抚,却又迟疑顿住。
“你好好休息。”
说完利落站起转身几步跨出窗子,消失在夜幕里。
叶溪震惊的望着消失在窗口的身影,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就这么走了?
这个时候不应该说几句吗?
真是有意思。
没想到事事尽在掌握的孟怀潇竟也有落荒而逃的时候!
御城司
楚明风无语的望着眼前正愁思苦闷的男人,忍无可忍的一把将文书扔在桌上。
“所以你火急火燎让人将我喊过来,就是为了让我给你出谋划策?”
“这方面你比较有经验。”
孟怀潇将文书一摞一摞收好,语气平静的说。
这张死人脸,再配上这波澜不惊的语气,实在让人气无可气。
十分懊悔为什么要跟这家伙做朋友,还是他唯一的朋友!
“我有经验但不代表必须教你,你都以皇子的身份大摇大摆去叶府,还有什么不敢做,直接让韩妃娘娘向圣上赐婚,想必叶大人也不敢拒绝。”
孟怀潇一记冷眼甩过去,楚明风的心很不争气的抖了抖。
尴尬咳嗽两声:“其实,哄女子的方法有很多。”
“例如?”
“女子大多喜欢贵重的东西,便如首饰、衣裳、珠翠。还有些喜欢好看的,比如鲜花,胭脂。你想哄叶二小姐开心,可以从这些入手。”
“庸俗!”
孟怀潇头也不抬的吐槽。
楚明风实在忍无可忍,一把薅回文书抱在怀里,转头就走。
“既然觉得庸俗,那便请自己想办法,左右又不是我惹她生气。”
“听闻你最近跟叶大小姐走得很近。”
楚明风脚都迈出门槛,又倏然停住。
孟怀潇勾唇一笑继续道:“叶大小姐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不仅才貌双全,还会煮茶,酿酒,连皇后娘娘都另眼相看,若不是发生那件事,怕是连旨意都下了。”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楚明风脊背挺直,丝毫没注意到抬着的脚。
“我只想说,佳人难得,合心意的佳人更难得。”
“所以呢?”
“所以,珍惜眼前人。”
珍惜眼前人。
楚明风这才放下脚转身望着坐在书桌后噙笑望着他的人,忍不住挑眉。
“没想到一向淡泊寡欲的你居然会说出这番话,你还真是变了不少。”
孟怀潇一笑。
“人总会变,就看怎么变,我倒挺喜欢现在的自己,是不是比以前有人情味多了?”
“这倒是,不过嘴一如既往的臭。“
孟怀潇不在意,而是又道:“江将军下个月回京述职。”
“真的?”
楚明风眼睛一亮,立即巴巴跑上前。
“具体何时到?我好第一个登门拜访。”
“具体不确定,反正月底前肯定能到,你就这么想成为我师弟?”
镇西大将军江白青,也是孟怀潇的师傅,所以这个师弟倒也没说错。
楚明风尴尬摸了摸鼻子,虽然孟怀潇的嘴毒,但武功确实好,在京城可没几个是他的对手。
“你也知道我父亲战死沙场,是守卫国家的大将军,从小我就立志和他一样能从报国,要不是祖父管得紧,我早就跑边关去了。”
这倒是。
孟怀潇了解楚明风,外表看似洒脱不羁,却满怀信仰。
“你也要体谅下老国公,你毕竟是楚国公府唯一的男丁,自然看得紧些。”
“是是是,耳朵都听起茧了。对了,月底的万朝会准备妥当了吧?”
孟怀潇提笔的手一顿,过了一会恢复如初,饱满墨汁开始认真批阅文书。
“有大皇子操持,又何须操心。”
“啧,大皇子身体不好,虽管着礼部,但也只是挂的虚名,二皇子马上就要回京,他能安然待着?你身为御城司指挥使,担着守护之职,可不得用心。”
孟怀潇冷笑:“既然你都猜到会出事,我能拦得住?”
“嘶,难道已经发现什么端倪?难道叶二小姐这次中毒就和他们争斗有关?”
“还不确定,不过申屠弘应该很着急回去,不会再出什么乱子,就看二皇子有没有其他安排。”
申屠弘?
那个以前一直在战场上与他纠缠的申屠弘?
还有上次挟持叶二小姐的北苍国皇子?
“还真是个不安分的主,手脚筋都断了,还不安分。”
“北苍狼子野心也非一两天,他本是想一箭双雕,挑起南晋与东盛的嫌隙,又可以报复我。多亏那个裴朗聪明,请君入瓮,他们才没得逞。”
“裴朗,是不是南晋使团的礼部侍郎?”
“嗯。”
楚明风认可点头。
“当时在宴席上见那人便觉丰神俊逸,眉宇间透着一股正气,没想到还真是一个人才。不过我看宴席上永安公主一直盯着他瞧,显然是倾慕于他。”
孟怀潇将阅完的文书放到另外一边,勾唇一笑。
“你倒是眼尖,那裴朗正是永安公主的情郎。”
“真的?”楚明风欣喜万分。“那裴朗以后岂不是驸马,永安公主最得南晋皇帝宠爱,这个裴朗以后前途光明啊。”
“嗯。”
见他反应冷淡,楚明风不依。
“你就没有想结交的意思?”
“结交他做什么?”
楚明风道:“南晋国的驸马是可以在朝为官的,他年纪轻轻就为礼部侍郎,以后与公主成亲肯定能扶摇直上,若与这样的人结交,日后南晋与东盛通商会更方便一些。”
孟怀潇无奈失笑。
“我又不是安抚使,操心这些做什么。”
“你……”
瞧着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楚明风就气不打一处来。
“若大皇子知道裴朗这个人,定会派人结交,二皇子也不例外,因为这样可以在圣上面前讨得好处,他们都在为自己谋划。你倒好,明明是个皇子,却从不结交朝臣,甚至大家都快忘了还有一个五皇子的存在。你是真打算以后去封地,了此一生?”
“难道不好吗?”
孟怀潇抬头,目光平静的望着楚明风。
“往上爬,只为母亲能在后宫有一席之地,如今也做到。他们两个不管谁登上那个位置,于我而言都不重要,待他们登基,我拿了封地,带着母亲和心爱的人去封地安稳度日,有何不好?”
有何不好?
楚明风也说不出来,但总觉得他想得太简单。
皇家亲情淡薄,若被其他两位皇子知道,他们一直瞧不上的五皇子竟是圣上身边最信任的人,真的不会起疑吗?
在尘埃落定之前,一切都是变数。
楚明风叹息,抱着文书继续转身踏出门。
“想法很好,但如果我是二位皇子,任何一点意外都不可能放过!”
孟怀潇眼神倏然一黯,放在膝上的手情不自禁握紧。
他又何尝不知皇家亲情淡薄,只有让他们注意不到自己,才能保护自己和母亲的安全。
山雨欲来。
他真的能如心中所想,带着母亲和小溪远离京城吗?
窗外突然刮起风,吹得窗棂嘎吱作响,正如他此刻翻腾不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