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溪在房间里本来没带人皮面具,再加上刚才情况紧急,更没来得及。
原来趁乱救走人的是孟怀潇,她还以为是蒋家的人呢。
也对,亲祖父要用她来笼络势力,又怎么可能去救她!
那种情况下,只要她不死,能顺利进入长信宫,于蒋家而言就是有用的人。
人心果真是最难猜的东西。
叶溪情不自禁长叹。
“你怎么会来寒州?”
蒋流萤见她不说话,有些忐忑的问。
叶溪扶着她往里走,穿过人头高的杂草,视觉果然开朗,四周虽然都是残垣断壁,倒也收拾的干净。
主庙里燃着篝火,叶识卿正坐在旁边用木棍拨弄里篝火里烧了一半的木棍。
随行侍卫都隐身在暗处,倒也看不出来。
两人在篝火前坐下。
她才回答:“叶家在万朝会那晚被灭门,我和姐姐侥幸逃过,但无处可依,便跟在永安王身边。”
“什么?”
蒋流萤震惊,以为自己幻听了。
“你是说叶家……叶家全部人都……都没了?”
难怪叶识卿对自己的态度这么冷淡,眼神里甚至还带着怨恨。
她也是那晚才知道祖父要谋反,更没有任何阻挡能力被祖父送出城,一路随军来到寒州。
祖父和兄长像突然间变了一个人,祖父不再慈眉善目,一夜成为寒州城八万大军的统领,更成为寒州的摄政王!
原来她离开京城后发生了这么多事!
深深的愧疚让她不敢抬头,紧张的揪着手指。
“那……那永安王又为什么要救我?”
她是蒋家人,永安王没有理由救她才对。
万朝会叛变,蒋家首当其冲,叶家的事,蒋家脱不了关系。
叶溪回头望了眼隐身在夜幕下的孟怀潇,心下流转。
“若我没猜错,应当是想借用你的关系。”
“我的关系?”
蒋流萤有些意外,但又在意料之内。
祖父现在与二皇子斗的厉害,二皇子虽然是正统,但手里没兵权,所以寒州城门才会被蒋家把控。
他们从京城而来,肯定是要对付二皇子和祖父,现在被困在城里,出不去,更无法施展。
可她毕竟姓蒋,若帮他们,便是背叛祖父,背叛蒋家!
“我……我恐怕无能为力。”
对于这个回答,叶溪倒是不意外,瞥一眼已经走到跟前的孟怀潇,默默起身。
孟怀潇在石墩上坐下,目光严肃,语气冰冷,像一个冷血无情的阎罗王。
“你有权利拒绝,更可以现在就走,但你只要走出破庙,想要你性命的人会从四面八方钻出来!届时还会有谁来救你?”
“你胡说!”
蒋流萤突然激动,眼眶通红。
“我兄长一定会来救我,祖父也不会弃我于不顾,他们都会保护我的!”
孟怀潇冷哼。
“如果他们真在乎你,就不会让你嫁入长信宫,明知孟候新忌惮蒋家,却还将你送入狼窝,就这是你所谓的保护?”
蒋流萤身体猛烈一震,眼泪扑扑的往下掉,不愿接受现实。
“不会的,他们是我的亲人,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们不会这样对我的!”
“古人常说天家无情。”
安静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叶识卿终于开口,声音清幽,似从天边而来,带着淡淡的哀伤。
“在欲望面前,人皆可无情,你期望他们不会舍弃你,但在他们眼里,你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
这番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扎进蒋流萤的心里,疼得浑身颤抖。
“可我能怎么办?背叛蒋家,又能去向何处?”
“谁说女子必须依附他人而活!”
叶溪终于忍不住出声,抱紧浑身颤抖的蒋流萤,语气坚定。
“人活在这世上都是独立的个体,况且人生这条路很长,没有谁能永远陪着谁。如果他们舍弃了你,不必留恋,要勇敢一点,或许会活出不一样的人生!”
“真的?”
叶溪肯定点头。
“跟我相比,你一点都不惨,我都能挺下你,更何况是你呢。”
蒋流萤紧紧握住她的手,愧疚的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蒋家,叶家也不会……”
叶溪深呼吸压下心口的疼痛,望着头顶被灰蒙上的佛相,苦涩一笑。
“一切都是命。”
夜幕渐沉,外面的骚乱渐渐平息。
叶识卿睡不着,悄悄走到后院,站在一棵参天杨树下,借着酒意仰头望天。
北方的天空比南方干净透亮,星星抬头可见,仿佛伸手就能够得着。
“父亲,母亲,祖母你们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心头涌上万般思绪,叶识卿拿起酒壶又灌一大口,酒的烈也抵消不掉心口的疼。
“父亲,我今天碰到蒋家人了,就是叛乱的罪魁祸首,我恨她,恨蒋家起兵乱,恨那些灭了叶家的人,可是……可她也是个无辜的人,父亲,我该怎么办?要找她报仇吗?如果找她报仇,是不是……是不是也会变成是非不分的人?”
叶识卿吸吸鼻子,酒意上头站不稳,往后退了两步,手里的酒瓶咣当掉在地上,清澈的酒水缓缓流入干涸的土地,瞬间消失不见。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连我一起杀了!”
她无助的捂紧脸,蹲在地上痛哭。
“为什么让我承受这些?为什么?为什么!”
枝丫间的乌鸦被这一声怒吼吓得振翅乱飞,一直隐身在廊下的高挑身影,终于按耐不住欲往前,却被另一个娇小的身影拽住。
“让她发泄吧。”
叶溪望着蹲在树下的娇小身影,心狠狠的疼。
“这个时候任何的劝阻,都不如歇斯底里的痛哭。”
楚明风握紧的双拳,终于不甘的放松,无奈道:“还以为带她过来,可以抚平一些心里的伤痛,没想到她一直都在忍着。”
“灭门之仇,更是亲眼所见,她所受的创伤,或许只能手刃仇人才可抵消!”
“那你呢?”
楚明风悄声问,目光灼灼,如外面夜空的星辰。
“你也想报仇?”
叶溪沉默转身没有回答。
慢步走到主殿,抬头仰望被灰蒙尘的佛祖,大慈大悲,睥睨众生。
她以前不信佛,更不信鬼神,直到自己变成一缕幽魂寄住在叶寒溪的身上,才惊觉这世间或许真有神明。
若真有神明。
为何,坏人得不到惩罚,而好人却要承受痛苦?
“一切皆是命。”
叶溪情不自禁喃喃低语。
“什么是命?经受苦难就是命吗?可我又做错了什么?要将我重新拖到这个尘世,让我替她去承受这一切?佛祖就可以随意操纵他人人生?凭什么!到底凭什么?!”
她到底是谁?
是叶溪,是叶寒溪?
又或者她谁也不是?
叶溪是一缕幽魂,叶寒溪是一副躯壳,所以,她到底是谁?
她忍不住在佛相面前蹲下,倔强昂头望着佛眼,苦涩一笑。
“我拼命不让自己陷入仇恨的旋涡,可是,为什么要不断,不断拉我进去?是不是报了这场仇,就可以真正解脱?”
“解脱?解脱什么?”
孟怀潇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由远及近。
她没有理,而是继续蹲着,像一只受伤的兔子。
大殿里燃着几盏烛火,不算亮,也不算暗。
孟怀潇居高临下的望着蜷缩成一团的人,见她不理自己,无奈一叹。
“寒州夜里冷,地上更凉,赶紧起来。”
“要你管!”
心情本就不好,再加上逆反心理,出口就怼。
孟怀潇皱眉,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依旧耐着性子。
“我可以不管,但你若因此生病,会拖累整个队伍,若其中生出变故,你担得起吗?”
是啊,她从头到尾就是一个无用,只会拖累他的人。
叶溪突然被气笑,仰头望着孟怀潇。
他整个人陷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
这不禁让她想两人第一次见面,他那样冷酷,甚至扬言威胁要杀她。
行事果断,雷厉风行。
后来,他处处帮她,又待自己极温柔,让她忽略掉,他原本的真面目。
在皇宫长大,并且从小受虐待的人,怎么可能心有阳光!
他,或许只是一直在伪装而已。
为什么不装了?
因为被自己作烦了?
腿蹲久了有些发麻,她扶着横桌起身。
“王爷说的对,我确实没什么长处,若因此耽误王爷大计,那才真是罪该万死!”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王爷,语气竟是如此冷漠。
这段时间事情多,所有事集中在一起,他担心她不愿离开,始终要跟着自己,才会转变态度,让她误会,从而离自己远一些。
如今来看,自己似乎做得过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孟怀潇解释。“我就是关心……”
叶溪根本不想听,着急打断。
“王爷的意思我不想猜测,您日理万机,我一个闲人,怎么敢打扰和拖累您,所以我会看清自己的位置,尽量不给您惹麻烦。”
“小溪!”
孟怀潇慌张的拽住她胳膊,却被狠狠甩开。
她觉得心很累,更不想与他过多纠缠。
“王爷,我说过了,我们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