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是亡灵。
而无名一直珍之重之,每日都戴在身上的锁,竟然里面藏的也是亡灵。
一共七个人,同她在落日村,看到的业障是一样的。
风呼啸的越来越大,锁中的亡灵已经被一股强劲的风席卷而去。
无双在冥界待了数十年,她明白,亡灵可以幻化成普通人的样子在人间界飘荡,甚至修为高的亡灵,不会被别人看出异样。
但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便是亡灵的体重,是比常人轻不少的。
短时间内,无双没有办法顾及所有亡灵,只能先保护住无名。
煞的声音还在半空中回荡:“哥哥,我知道你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为什么要逃呢?”
无双诧异的看向无名,不由想:无名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阵法动荡,仿佛世界正在坍塌。
望尘同无双道:“带他走,剩下的我来解决。”
二人这才从混沌的意识中抽出一丝清明,找到一个隐蔽的位置躲藏了起来。
逼仄的空间中,是无双早早留存好的地点,以备不时之需。
火折子点亮一盏油灯,照亮了昏暗的房间。
火光却摇摇欲坠,仿佛一不小心,便灭了。
二人如同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不免感到生疏、感到唏嘘。
无双想说的太多,可一时不知哪句话先开口,齐齐堵在了胸口,压的她无法喘息。
“无名.......”
“嗯。”无名只是柔和的看着她笑。
无双眼眶红了,想极力避开他的视线。
他还是那么温柔,总是用世间肮脏的泥巴,种出最美的荷花。
明明就有很多机会,无双为什么没发现呢?如果早些发现,会不会就是不一样的结果。
“我终于明白了,落日村中的怪诞之说、还有其中怎么也渡化不了的业障,都是你们.......对吧?”
眼前一切都已经告诉了无双真相,可她还是欺骗自己,不愿相信。
无名自嘲的笑了声:“对。”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无双几乎是下意识的便喊出声,嘴唇控制不住的颤抖着:“为什么?”
“因为我......”太多事情的压迫,无名轻轻地垂下了头,如同一座大山的倾颓。
“因为我觉得,是我害死了你。”
“你、你......”无双的眼泪夺眶而出,紧紧将人抱在怀中,泄气般的拳头砸在他身上。
不重,但却让她感到心疼。
“你是不是傻啊你!”
无名扯了扯嘴角,任由着怀中人情绪的倾泻。
“师尊还说我,你当时,不也是同样的选择吗?”
“我没你傻,你怎么会认为,我会怪你。”无双紧紧的抱着无名,哽咽大哭。
不敢想,一个亡灵,这些年飘荡在人间界,都经历了怎样的苦楚。
她见过人言可畏,见过灵隐寺中众人的愤慨与责骂。
人们只觉得是他们开启了痕,便觉得他们是世人的罪人。可人们没有看到,这些少年慷慨赴死时,又是怀抱着怎样的善良与决心。
是,他们是间接导致了痕的开启,但没有这些少年,痕就不会开启了吗?
最终都是同样的结果,只不过,寒凉了他们的赤子之心。
所以无名氏的这些人,死后也不得安息。
他们慷慨赴死,却饱受着世人的唾骂与责备。
他们有怨念,有执念不得化解,便长长久久的飘零在这世上。
无名作为无名氏中的老大,将兄弟们亡灵锁在自己的法器中,然后带在身上,走遍了千山万水。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名终究没有渡化这些亡灵的执念,也没有渡化自己的执念。
苍天没有放过众生,也没有放过他。
不知哭了多久,无双渐渐缓了过来,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问道:
“无名,所以这些年,你一直也在寻找痕开启的真相吗?”
无名点点头:“我认为,他们的执念之所以无法度化,是心中不平,是对世道的怨恨。造成这一切的人还未自食恶果,他们怎么能安息呢?”
“这是你觉得,他们的执念会是这个?所以,你要杀掉煞?”
无双问道。
她见过那些亡灵,那些亡灵已经没了自己的意识,就同她曾经在冥界,渡化的那些怨灵一样。
此刻的无双终于明白了,无名哪里变了,为什么变了。
说到底,谁能不恨呢?没有人没有七情六欲,没有人能做到无心无情。
终究,都只是凡人而已。
“那你呢?无名。你的执念是什么?”
无名拿起那断裂的锁,像是透过它看着什么人,嘴角溢出一丝苦涩的笑。
“我的执念,便希望他们能了却执念,得到安息。”
这是他多年一直追求的,他作为他们的大哥,来送他们善终。
“好。”无双的手逐渐收紧,想来煞将那些亡灵带走,无非是想要那剑上的碎片。
如今剑的四片碎片都在无双手中,煞不会轻举妄动。
“你放心,他们不会有事。煞会主动找到我们的。”
.......
翌日,故逢山的阵法已经完全形成了。
用万千诅咒,下了这盘大棋。无双想要挽救故逢山,想要让这份信仰长长久久的留存。
那要做的,便是破阵。
可煞哪里会让她们如愿?
阵眼形成的最终地点,是痕。
只有打开阵眼,打开痕。才能彻底破阵,才能挽救故逢山。
无双站在痕的边缘,上面还有她留存的封印。
这封印与她息息相关、血脉相连,是她离开冥界时留下的。
痕下面,无双似乎看见了波涛汹涌、波澜壮阔的浪潮。
如同一只野兽,吞噬了无数人的野心,野兽的胃口越养越大,力量也越来越难以抗衡。
可野兽还是不知餍足,永远没有止境。
她无声的苦笑。
这个煞,还真是苦心算计。
打开痕,意味的结果是,生灵的涂炭。
不打开痕,意味的结果是,故逢山的毁灭。
无双站起身,看着一望无尽的脚下,突然有些晕眩。
她想,如果痕开启,她跳下去,还够不够阻止这场灾难。
痕下面似乎有一种吸引人的力量,吸引着无双不断向前。
她的意识突然不能自主,脚步不由自主的向前挪搓着。
骤然,一只有力的手臂抓住她,而后以更加毋庸置疑的力量,将人紧紧拽了回来。
无双的身体撞进了一个有力的胸膛。
耳畔的位置恰好贴近了那人的心口,一声声有力的撞击着。
砰、砰、砰。
她不用抬头,却知道那人的模样。
望尘抱着她的手微微颤抖,声音也哑的不像话。拳头紧握,青筋暴起,在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你还想要献祭吗?”
“我......”无双刚想要说些什么,那人便阻断她说的话。
紧接着,属于男子的独有气息便扑面而来。
无双来不及反应,便被人狠狠地捏住下巴,用力吻了上去。
她第一反应是皱眉,然后下意识想躲开。
哪知这样的反应更是彻底激怒了他,望尘撬开她的唇齿,如同暴风雨般席卷而来,霸道而不容置疑。
这是望尘从没有过的行径,简直是要将她整个人吞食入腹。
无双不适应这种强迫,用力咬了他舌尖一下,望尘不备,一时被无双钻了空子。
趁此期间,无双一把推开他,然后怒声道:“你疯了!?!”
“我就是疯了!”望尘眼底猩红,起伏的胸腔几乎昭示着他的情绪。
面对无双,他是在极力压制,极力将情绪自我消化。
“我告诉你,你不准死,除非你踩着我的尸体踏过去!”
轰隆隆—
一声雷声炸响。
两人凝望着对方,久久不发一言。
一秒、两秒、三秒......
不知过了多久,无双的眼眶渐渐红了。
“可是我想保护故逢山,想保护苍生,也想保护你。”
她倾露了少有的脆弱,让望尘脚下一顿,呆愣在了原地。
在这一瞬间,似乎有甘霖逢过他贫瘠的壤,然后孕育出枝桠。
望尘看着她,生出了一种错觉。
原谅了这世间所有的苦难与不公,甚至有一种立刻和她死在一起的冲动。
他走近前,捧住无双的脸。
“你只需要活下去,剩下的交给我。若你还敢有对自己不利的想法,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无双眼睛红的像只兔子,乖巧地眨了眨眼睛。
“望尘,哪怕我不在了,你也可以拥有更好的人生。”
“不会的。”望尘笑笑,神色却极具宠溺和纵容:“人活着,顾虑总是不胜枚举。我把这条命给了你,顾虑就只剩下了你。”
“所以,我还是为你而活,来的更划算一些。”
这种说法,无双第一次听过。
总觉得哪不对劲,可又一时说不上来。
望尘看她哑然,也笑了。牵起她的手,走过遍布荆棘的路上。
无双掐了他手心的软肉一下,“什么歪理。”
那一夜,风雨痴缠,荆棘丛生。
可他却牵着他的手,走遍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