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宗匆忙赶回皇后宫中,太医已经为皇子请完脉。
“都免礼吧!”真宗径自来到皇子的床边,问太医:“怎么样?”
太医慌忙叩首道:“小皇子脉象缓和,不像有什么急症!”
“那就好!”真宗明显松了口气。
郭后走上前说:“方才佑儿哭闹不止,上下乱作一团,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惊扰了官家,臣妾统下无方,还请官家赎罪!”
真宗淡淡“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郭后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镇定了一下问道:“太医说皇儿脉象缓和,无大碍,方才的哭闹不止是怎么一回事呢?”
太医连忙说:“启禀娘娘,小殿下虽说脉象缓和,但臣观其指纹呈淡紫色,想来近日有食积之症,所谓胃不和则卧不安,食气扰乱心神,故见烦闹不已,待微臣开一个健脾消积的方子,照方煎药,服之可和胃安神,不日即可痊愈。”
“既如此,快出方子吧!”
“微臣遵旨!”
皇子赵佑服了汤药后便沉沉睡去,床旁自有奶娘贴心照看。
郭后陪同真宗走出来,殿中宫女彩娥已经悄然退下。
郭后看了看真宗脸色,上前歉意道:“今日新美人进宫,官家不好冷落了她,这里诸事有臣妾呢,官家还是回月华殿吧!”
真宗神色如常,道:“她听说皇儿生病,竟比朕还着急,就催促着朕赶过来,如今这个时辰了,皇后再让朕返回去,来来回回折腾么?”
郭后大窘,连忙说:“臣妾绝无此意,只是佑儿他......”
真宗缓缓在案前坐下,并示意郭后坐在对面,沉吟了片刻,柔声说:“皇后,佑儿是朕唯一的皇子,这舐犊之情,朕是同你一样的;这些年你在王府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让朕没有后顾之忧,朕也是欣慰的。”
郭后连忙说:“这都是臣妾分内之事,官家谬赞。”
真宗点了点头说:“如今你统御六宫,皇后的尊荣和体面,朕自会顾及得到。”
真宗口吻愈是平静,郭后愈是觉得一种莫名的疏离和寒意。当下不敢再说什么,默默垂下头。
真宗深吁了一口气,接着说:“你可知道,刘氏虽无先帝赐婚,却是第一个进王府侍奉朕的女人,说起来比元妃潘氏还要早一年,因为不容于先帝,才在外幽居近十五年,朕答应过她,一定要正大光明同她在一起。”
真宗的一番话让郭后震惊不已。她今日以皇儿之名从月华殿调走了真宗,原本猜测那刘娥在真宗心中的地位也不过如此,没想到她的这些小心思不但被真宗看穿,还当着她的面亲自做出这般维护。“这个刘氏,看来本宫还是低估了你呀,也罢,身为女人,高贵的出身,至尊的地位,甚至还有继承大统的儿子,哪一样儿她刘氏能比呢,时间还长呢,倘若因一时的计较而失了圣心就得不偿失了。”
想到此,郭后连忙赔笑道:“臣妾当初奉先帝赐婚嫁与官家,多次蒙太后娘娘教诲为妇和贤德之道,如今忝居中宫,自当以身作则,打理后宫,不劳官家分神儿。”
郭后这几句话可谓是绵里藏针。真宗思忖着刘娥刚刚入宫,若自己强为她出头,难免给她遭来嫉恨。再说了,郭后不同于潘妃,素来以宽厚贤德着称。近两年更是把一颗心都放在皇子身上,身为一个母亲,哪有平白无故盼自己儿子生病不成,方才大约是自己多想了。
真宗换了口吻说:“皇后简朴谦约,能够约束族人,朕心甚慰!不过常言道皇帝也有三门穷亲戚,你贵为国母,这皇室明面上的颜面,还是要维护的。”
真宗这看似责怪,实则褒扬的话让郭后心下暗喜,庆幸自己终于做了一件让皇帝赞赏的事情:原来郭后自从入住中宫,凡娘家人入宫请安,她必当告诫族人切不可铺张奢靡。若有人衣饰华丽,则当面认真训诫一番。几番下来,娘家人收敛了许多。此举赢得朝堂上众多大臣的交口称赞:都说当今皇后才是母仪天下的典范。
就在不久前,郭后的亲侄女出嫁,郭少夫人入宫想请郭后帮忙置办几件像样的嫁妆,也被郭后以“家风重在简朴厚德”而婉拒了。真宗所言“维护皇室颜面”大约就是这个事情了。
郭后正色道:“臣妾娘家世受皇恩,家父生前就立有家规,子弟为官者除俸禄外,不取分文;臣妾怎敢辱没先祖门风?再说了,官家刚刚登基,百废待兴,这奢靡骄纵之风,断不可滋生。臣妾娘家人嫁娶婚配,固是喜事一桩,臣妾已调拨银钱道贺,以显恩典,不过这些银钱就从臣妾的脂粉钱里扣除,不必另行恩赐!”
真宗含笑拉起郭后的手说:“富而不奢,贵而不骄;堪称一代贤后!”
“官家过誉!”郭后心下大喜,面上却不露出什么,依旧温婉如常,亲自服侍真宗安歇。
真宗乘辇离开月华宫时,特意交代郭槐要好生侍奉,这一夜,郭槐亲自留值。
郭槐自潜邸时就侍奉真宗,自然明白刘娥在真宗心目中的份量。而刘娥也早将他与惠儿、李思芳等人一般看待。
夜色如墨,深邃而沉重,刘娥徘徊在回廊下,尽管脚步轻盈,每一步却似乎都重重踩在郭槐的心坎之上。
郭槐上前轻声问道:“夜冷风大,奴才去将惠儿喊来陪伴娘娘?”
刘娥摆了摆手说:“罢了,这几日够你们忙活了,你怎么还没休息呢?”
“官家说,刘娘娘第一天入宫,让奴才亲自当值侍奉。”
刘娥苦笑了一下说:“第一天入宫,他也知道我这是第一天入宫呀,看来这皇宫中的深夜比我在别院里更加寒冷和漫长。”
“唉,娘娘,官家他也是有苦衷的。”
“唉!”刘娥也长叹了一声说:“当年在别院幽居时,常盼着能够长相厮守,而今先帝驾崩,却不料早已经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郭槐宽慰道:“奴才说句僭越的话,官家待娘娘之心,那可是日月可鉴,娘娘何必多虑、自寻烦恼呢?再说了,早年之事是由不得官家,如今官家亲政,自与往日不同,有个词儿叫什么:否极泰来!对对对,奴才倒觉得娘娘这是否极泰来呢!”
“否极泰来?你这奴才,倒是还会使用成语呢!”饶是刘娥再烦闷,听到这里也笑了起来,心下思忖道:这奴才说得对,真宗待她的这份情意,自是无人可比。犹记得当年真宗续娶郭氏,她也曾痛苦万分,是钱惟演的话提醒了她:这世上,没有人能够万岁,要隐忍,要等待......
如今她和真宗一步步走到今天,刚刚取得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权力,她岂能因为这点儿挫折就心灰意冷呢。“罢了!”刘娥摇了摇头,似乎已将刚才的郁闷甩至脑后。以后的日子,这种事情怕是会越来越多,如果她把自己困在这种事情里,岂不等于又将自己幽禁起来。当年的别院幽禁了她的身,她可不能再让这皇宫幽禁了她的心。
一切遭遇皆寻常!唯有从容方自在。
只是如何应对皇后和一众妃嫔,是她眼下避不开的当务之急。
“郭槐!”
“奴才在!”
“按照惯例,明日一早我要到皇后宫中请安,你是府中老人了,皇后和妃嫔的性情你最了解,这请安礼节,还要靠你多多提点呐。”
“哎呦,娘娘,您这话可是折煞奴才了!请安之事,娘娘也不必挂怀,今晚只管安心歇息,官家特意吩咐了,娘娘刚刚入宫,待一切都熟悉了再去请安不迟。”
郭槐的话让刘娥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暖意,真宗待她终究与旁人不同的。想到此,似乎这皇宫的深夜也没有那么寒冷了。
“官家此举欠妥,怎可因为我一人坏了规矩,再说了,如果明天我不去请安,指不定会招来多少嫉恨呢!”
郭槐笑了笑说:“还是娘娘思虑周全,奴才觉得,若明日娘娘去皇后宫中,可以找一个人同行,一来不至于坏了宫规,二来也不至于落了单。”
“这个主意好,只是我初来乍到的,宫里宫外,无一亲族,更别说偌大的后宫,却去找哪个同行呢?”
“娘娘此言差矣!如今娘娘之兄刘大人已任三班奉职,又是钱大人的姻亲,钱府和刘府不都是您的亲族么。”
“说得也对,只是整个后宫都要听命于皇后,谁肯屈尊降纡与我同行呢。”
“有一个人娘娘可与她交好,说起来娘娘与她还是同乡呢?”
“你说的是......”
“玉宸殿杨才人!”
“杨才人!杨媛!原来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