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暂请安静,且听我一言。”
就在屋内嘈杂渐起之时,陈东身后小隔间的布帘突然从里面掀起,一位六旬老者迈步而出。
众人见突然出现了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下意识收声看去。
那两个壮汉也把已经抵在王章后心的匕首收回,不过还是一左一右的夹住了他。
陈东明显很意外,老者在他身边站定,目光却扫也没扫他一下,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让陈东的脸色彻底变得苍白。
“诸位,我确是临安使者。”
“哗!”
众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叹,随即便有人指着陈东怒声质问:“陈东!你居然勾结外敌,究竟意欲何为?!”
陈东不知如何回答,那老者却微微一笑反问道:“外敌?临安同样尊奉赵宋,何时成了外敌了?”
这话乍一听没错,但在场的都是读过书的聪明人,岂能被他这番诡辩堵住,指责怒骂顿时响成一片。
尤其是王章,这会儿也不提要走了,撸起袖子就数他声音最大。
也亏了此地偏僻,又是闲人免进的太学圣地,否则早就引得旁人围观、报官了。
老者也不着急,静静等着众人骂累了,这才施施然的重新开口。
“三年前靖康之变,皇室嫡脉的确尽数蒙难,但天下不可一日无主,主干不在、旁枝尚存,危难之际,皆有中兴之责!”
说到这,语气逐渐激昂,“在下此次北上,正是要联络天下有志之士,共迎长公主南下。届时南北一统、回归正朔、天下大同可期啊!”
屋内安静,众人对这个第一次听说的观点都很震惊,心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还是王章,只见他突然嗤笑出声,“早就听说南人善诡辩,今日一见果然佩服!”
“你们不是一直不承认长公主吗?还污蔑殿下是燕王找人冒充的,现在怎么又改主意了?”
前一刻还暗暗自喜的老者,瞬间就被噎住了,一张老脸青红不定。
他终于明白向来能说会道的陈东,为啥会被这人怼得进退失据了,自己现在简直想杀人!
“王公子!”老者沉着嗓子,“听说你是蜀地人士,那里如今可是永历朝廷治下。”
王章面色一冷,“你要拿家人威胁我吗?”
老者冷笑不语。
王章突然又是一咧嘴,哂笑道:“第一,我已离家求学五年,所作所为皆和王家无关。第二,我王家也不是好拿捏的,永历朝廷?呵呵,就是杜家也轻易奈何不得!”
老者两眼一瞪正要发飙,不料身边的陈东却抢先暴喝一声:“拿下!”
王章身后那两个壮汉终于得了命令,再不犹豫,一招就将他双臂反剪。
王章吃痛,却强忍着没有痛呼出声,大声笑道:“陈东,你是要用强,逼着大家伙和你一起干吗?”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纷纷出言呵斥,更有几人想要冲过去解救王章。
老者先是不满的瞥了眼陈东,随即大喝一声:“动手!”
话音一落,房门大开,一队青衣短打的汉子冲进,人人手里拿着钢刀,一下就将众人逼住了不敢再动。
只有被刀架在脖子上的王章还在怒骂:“陈东,我等敬你当年独闯紫宸殿、面斥张邦昌,想不到如今竟然勾结外敌,行这般宵小之事!”
身后壮汉见他还不老实,手上狠狠一用力,“咔嚓”一声竟将一条胳膊生生扭断。
王章闷哼一声,额头冷汗直冒,却还是不肯呼痛示弱,声音含糊不清的继续怒骂。
那壮汉恼羞成怒,用眼神请示了一下对面老者,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倒转钢刀,用刀柄在王章后脑重重一敲。
聒噪消失了,陈东却是眼皮止不住的猛跳。
这一幕让他不受控制的想起了三年前,紫宸殿上的那帮人,也是这般不让自己说话的......
不得不说,太学实在是个藏人的好地方,人多、群居,且来源天南海北,不是熟悉情况的内部人士真不好发现异常。
屋子早已清空,不管心思到底如何,所有人都被分散关押了起来。
之前老者出来的小隔间内,陈东垂首立在正中,目光有些涣散。
在他对面,一张单人小桌靠墙摆放,桌后坐着一位俊朗少年,之前那个老者恭恭敬敬的垂手立在少年身后。
看长相,少年最多只有十六七岁,可细看双眼却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陈公子勿忧,坏不了事。”
少年一开口,沉静的气质展露无疑,声音也是温润如玉,让人一听之下说不出的安心。
陈东却没什么反应,继续低着头出神。
少年也不恼,拿起小木桌上的书本翻了翻,看似随意的说了句与眼下大事毫不相关的话。
“我去年看了本《初级数学》,内容虽然古怪,倒也勉强能够看懂。可这本《初级化学》连看了三天,却还是如同天书一般不知所云。”
陈东终于动了,先是眼神重新聚焦,然后缓缓抬起头来。
少年故作不察的继续问道:“听说这太学藏书阁里还有《中级化学》,是要比这本初级的更离经叛道吗?”
陈东没有回答,深吸口气后重新将话题拉回正轨。
“那王章定是与锦衣卫有所勾连,如今咱们囚禁了他,怕是隐瞒不了多久!”
少年笑了,轻轻放下手中书本道:“我说了陈公子勿忧,坏不了事。”
陈东一愣,随即瞳孔一缩,“你们要立即动手?”
少年摆手纠正:“不是我们,是咱们。”
陈东不理他的咬文嚼字,盯着他只等答案。
少年的笑容沉静,声音依旧温和,“世间事,没有万无一失的,只有‘事不宜迟’四字而已。”
陈东这次没有发愣,蓦地恍然大悟,“武值没去打楚州,他......他真的北上了!”
少年盯着他看了半晌,眼神里透出一丝怜悯,缓缓点头。
陈东的眼睛一下就红了,紧攥双拳,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一个问题:“你们要发动兵变?!”
少年却没再回答他,只平静的说了句:“下去吧。”
陈东像只暴怒的离群虎,嘶吼一声向前扑去。
少年身后的老者却比他快得多,只一闪身便挡在了桌前,常年劳作而显得枯瘦的手指轻轻一点,身强力壮的陈东竟然就那么萎靡瘫倒。
隔间门帘掀开,两个壮汉冲了进来,一左一右架起陈东就走。
陈东嘴唇哆嗦,明显是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怨恨的眼神盯着依旧沉静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