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禀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传令潘彬,立即发动反击,务必死死缠住西路敌军。“
老帅神情平静,慢慢戴上战盔,遮住了满头斑白。
“再告郭进,不惜一切代价歼灭东路敌军,尽快赶到西路围歼西夏军主力。”
老帅拿起马槊,转头看向杨嗣业,“两件事!”
杨嗣业意识到了什么,嘴唇哆嗦了一下,可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王禀神色蓦地严肃,“战后,大军由你统率!”
“第二,命令火炮营集中轰击中路,我的战旗不倒,炮击就不能停止,你的骑兵也不许出击!”
杨嗣业跟随武从文多年,本以为已经练得心硬如铁,此时却还是忍不住躬身哀求道:“老将军,还是让我带人去吧,您留下统率铁骑。”
王禀摇摇头,勒马回身。
五十亲卫骑已经列队完毕,人人目光坚定,“誓死追随大帅!”
号角响起,王禀打马缓行,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回头,长槊遥指杨嗣业,纵声高吼:
“回去后告诉陛下,贺兰山从这一刻开始,就是华夏的疆域,世世代代都是我华夏的疆域,一丝一毫也不能再次丢失!”
言毕猛夹马腹,“孩子们,走了,走了,随我杀!”
五十骑齐声欢呼,高举战旗,迎着极速杀来的“嵬名”战旗呼啸而去。
杨嗣业的泪水终于滚滚而下,一把抽出了腰间战刀,声嘶力竭的吼了起来,“老元帅,死战!死战!”
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山崩地裂般惊醒了整个战场。
所有人不分敌我,都看见了战场中央那两面正在急速接近的战旗,不约而同的欢呼出声,士气大振。
下一秒,刚刚结束战斗的郭进突然脸色大变,他听见了炮弹划破空气的呼啸声。
“是谁下令开的炮?!这么近的距离是要炸谁?!”
短暂的震惊和愤怒过后,他猛地猜到了真相,双眼蓦地血红。
“向西!向西!各军放弃整队,全速向西围歼敌军,杀!”
嵬名令公率先遭到炮击,阵型瞬间就被弹雨炸散了。
不过这一千人马是西夏军中最强悍的精锐,每一个都是跟随嵬名令公超过十年的老卒,没有一人后退或者减速。
王禀,这位在另一个时空历史上独守太原九个月的西军名将,从唐隆镇开始冷酷了两个多月,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了生命中最后的绚烂。
五十亲卫悍卒紧紧追随在老元帅身后,即便全速奔驰也依然保持着严整的阵型,狠狠撞上了西夏铁骑的前军。
高空俯瞰,两面战场最高级别的战旗飞速接近,周围不时爆开的火花丝毫影响不到它们的坚定,终于撞在一起。
王禀掌中枪直刺,嵬名令公手中刀横劈,没有两马交错,只有迎面硬撼,血溅沙场。
五十西军铁骑就像一堵坚固的石坝,硬生生挡住了奔流而来的洪水,他们的老大帅就是石坝的铁闸,冷酷的看着西夏人临死怒吼。
炮火一直在继续,疾速收割着生命,不分敌我。
一发炮弹终于在铁闸附近爆炸,横飞的弹片和滚滚气浪,霎时吞没了两面迎风招展的战旗。
王禀高高飞了起来,被数块弹片撕裂的胸甲洒下漫天血雨。
跟了他十年的老伙计哀鸣一声奋力抬头,似乎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再看一眼主人,鲜血撒在它那一身火红的皮毛上,愈加耀眼。
王禀的身体越飞越高,看向西方,儿郎们还在奋战;扭头向东,郭进和耶律特奴的战旗正在疾速杀来。
王禀笑了,四月底的风吹在脸上暖暖的,像极了母亲温柔的手,又仿佛父亲那张严肃的脸,让他又回到了第一次上阵的时候。
母亲替自己缝制了战袍,父亲告诉自己打起来要一往无前。
爹、娘,孩儿做到了,孩儿没给你们丢脸......
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贺兰山,看看咱们西北人梦寐以求的决战!
“陛下,谢谢你,谢谢你帮助西北人完成了世世代代的夙愿。”
西夏人疯了,短暂的寂静过后,他们没有崩溃、没有逃跑,再也看不见眼前的敌人,一齐转身向东,任由长矛从后背刺入身体。
他们要去找到那面消失的“嵬名”战旗,找到自己心中的信仰。
东路的郭进几乎与西夏人同时到达了战旗消失的地方。
耶律特奴的骑兵速度更快,沿着战场北侧边缘封住了西夏人回城的路。
代替潘彬指挥的王荀泪流满面,嘶吼着追杀而至。
两面战旗消失的地方成了暴风的中心,所有人誓死血战!
隆隆战鼓响起,鼓点激昂且苍凉,前一瞬还空空荡荡的西军大纛下,黑压压的铁骑突然出现,没有任何过渡直接加速,就像刚刚王老元帅做的那样。
而在这支铁骑大军的最前方,两面大旗猎猎飞扬,一面是“杨”,一面是“王”。
西夏人惊呆了,王禀没死?他的大旗还在?
茫然四顾,他们豁然发现,汉人的战旗似乎都在,“郭”、“潘”、“折”、“王”、“耶律”......
而自己的战旗又在哪......
沸腾和崩溃的转变就在一瞬之间。
西夏人的神经就像一条绷到极致的弓弦,终于越过了阈值,寸寸断裂。
可惜他们醒悟的太晚了,西北人在最后一刻达成了目标,合围完成。
杨嗣业的两千铁骑无论是人是马,全都体力充沛,雷霆一击,让最后的西夏战阵瞬间四分五裂。
屠杀开始。
......
李乾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了城墙上,在一众党项贵族的簇拥下,仓皇逃回了皇宫。
在那里,即将上演新一轮的争吵,是继续死守国都?还是突围遁入贺兰山中?
可惜,武从文不会给西夏人这个机会。
城外围歼正酣,城上混乱一片,西夏国都兴庆城的城门前,出现了短暂的真空。
就在这个时候,始终在黑暗中凝望战局的武从文,出现了!
没有任何阻碍,甚至头顶射下的箭矢都寥寥无几。
武从文奔到城门前的射击死角,手一挥,小山般的攻城炸药闪现,身后二十骑跳下马背开始安放。
杨再兴领五十骑护持在侧,用盾牌抵挡着零星砸下的石头。
炸门不是炸墙,准备工作用不了多少时间。
随着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所有人才骇然发现,战场上居然又多了一面金色大旗。
而战旗上那个大大的“武”字,成为了压垮所有西夏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
华夏二年四月三十,西夏国都兴庆城破,国主李乾顺以下数千文武全部被俘。
西夏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