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她不介意,你甚至可以让她整晚留在这里?”楼盛有意调侃。
周寘行首肯,说:“只要她不介意。”
“你还真是大方。”楼盛稍稍停顿,“还是说,你们c国的男人,心都这么大?”
“一个土生土长的c国男人,越是爱一个女人,越是会尊重她。”
楼盛笑了,对周寘行口中那所谓‘尊重’的嘲讽。
“哪怕头顶一片青青草原,也会选择原谅,这就是你们的尊重?”楼盛似问非问。
“我听你这意思,是我头顶一片绿了?”周寘行反问,依旧面带温和的微笑,偏头看看身旁的奚午蔓。
楼盛没回答他的问题,转而说:“其实你所谓尊重,不过是因为不爱。一个男人真的爱一个女人,是不可能容忍任何对她有非分之想的男人靠近她的。”
周寘行盯了楼盛几秒,嘴角本就浅淡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奚午蔓差点以为周寘行会给楼盛一拳,正琢磨着要不要阻止,听见周寘行平静的声音。
“你对她有非分之想?”周寘行问。
“你不该问这样的问题。”楼盛的嘲讽中添了不耐烦,“如果你一定要问,该问,怎么会轮到你成为她的未婚夫。”
“听你这话,你跟蔓蔓过去有故事?”
“要是当初我再谨慎一点,你可没机会牵她的手。”
“是吗?那可真是遗憾。”感受到奚午蔓拉了拉自己的衣袖,周寘行安抚般轻轻拍了拍奚午蔓的手背,继续对楼盛说,“虽然不知道你们有怎样的过去,但我肯定,她不会、也不想为你戴上婚戒。”
楼盛眉头一皱,眼睛半眯了起来,质问的口吻:“你很自信?”
“我只是比你更了解她。”
楼盛用舌顶了顶腮,冷笑出声。
“我猜,你就是凭你这盲目的自信把蔓蔓骗到手的。”
火药味。
奚午蔓看见楼盛眼中闪现出怒火,一旦蔓延,在场所有人将无一幸免。
“你要知道,周先生,你不会比我更懂我,蔓蔓跟我是一样的。”楼盛完全是要吵架的姿态。
“我想到一件事,楼盛,我的南瓜灯呢?”奚午蔓忙不迭打断楼盛的话。
楼盛的注意力立马被转移了。
南瓜灯还摆在小教堂。
楼盛叫人把南瓜灯装好,送到虚烟院子,连带那幅油画一起。
灯与画比人更早回到虚烟院子。
奚午蔓一进屋,就被女佣叫去画室。
一到门口,就闻到浓烈的颜料味,奚午蔓敏锐地捕捉到其中混杂的南瓜味,还有蜡味。
画室里没有开灯,窗帘紧闭着,透不进外界一丝光。
十来个南瓜灯摆在地板与桌面,奚午承一身深色衣服,坐在有扶手的单人椅上,手中托着个小南瓜,用斜口刀细细雕琢。
奚午蔓没敢出声打扰他,轻手轻脚走近他。
“玩得开心吗?”奚午承的话音很轻,被静谧放大,能听得很清。
“我画了一幅画。”奚午蔓试图转移话题。
“我看见了。”
沉默。
奚午蔓也沉默着,盯住奚午承握着刀子的手,目光随刻印流转。
流畅的线条,轻重粗细都适中。
蔷薇的藤蔓,从底部,慢慢向上爬。
叶子或卷或展,其间开出了花,或含或绽。
蜡烛点亮的瞬间,杰克的鬼脸成了门与窗,与它同生共死的蔷薇爬满它的外墙,透入它的内部,放出内部的亮。
外面是棕,里面是橙。
明晃晃一片,温暖的烛光。
好想变成一个小小的人,在那南瓜里面,铺一张小小的软软的床,和着烛光入睡。
奚午蔓无声地打了个哈欠,捂嘴的手顺势擦去眼角的热泪。
好困。
南瓜稳稳立在奚午承坐过的椅上,奚午承放下刀,转身看奚午蔓。
“困了就去睡觉。”他说。
困啊。但是——
奚午蔓诧异。
“我以为哥哥找我有什么事。”奚午蔓说。
“你还有几天去c国?”奚午承问。
奚午蔓算着日子,右手五根指头,两根靠近掌心。
“两天。”她说。
“离开前,有没有什么想见的人?”
没有。显然,奚午承不是想听到这样的回答。
奚午蔓眨着干涩的眼睛。
“我忘了见什么人吗?”她以问作答。
“你想要见谁,完全取决于你自己。”奚午承貌似把选择权完全交给了她。
假象。
都是假象。
奚午蔓可不敢相信这貌似。
“也许哥哥可以帮我安排一下?”奚午蔓小心翼翼。
“明天周寘行也会去,你可以跟他一起。”奚午承说。
不知道奚午承在说什么,奚午蔓还是颔首。
确定奚午承没什么再说,奚午蔓道了晚安,转身离开画室。
没有女佣的帮助,奚午蔓一定不能完成今晚的沐浴。
感谢尽职尽责的女佣。
奚午蔓的脑袋一挨到枕头,就沉沉入了睡。
她真的变成了一个小小的人,在黑暗中跑啊跑,终于看见亮光。
她跳进那盏雕刻着蔷薇的南瓜灯。
南瓜内部有小小软软的、胡桃木的床,有杏色的小床单,奶油色的小被子,浅棕色的小枕头。
蜡烛悬在地板与天花板之间,幽灵一样旋转漂浮。
她跳上小床,拉上被子前,看见一个小小的人,穿着咖啡色的睡衣,戴着咖啡色的睡帽。
那双小小的脚,滴上了蜡油。
蜡油将小小的脚腐蚀,诡异的是,被子丝毫没受到损害,却也随小小的脚慢慢消失。
脚踝消失了,小腿消失了,膝盖消失了,大腿也在消失。
小小的人愣愣看着自己的腿,竟很享受。
这病态的、对彻底消失的享受。
小小的人面前突然多了一面镜子,她抬头看清镜中的脸。
噢,是我啊。
奚午蔓认出她自己。
被子又出现了,消失的双腿没有回来。
奚午蔓掀开小被子,眼睛被一片鲜艳的红刺得发疼。
镜中的面容逐渐畸形,揉成一团,又扯成长条,在线点面之间疯狂徘徊。
那完全不是一个人,而是任人揉捏的泥娃娃。
实在丑陋。
奚午蔓被吓坏了。
说不清是由于感受到额头的柔软而醒来,还是醒来后才感受到覆在额上的手帕。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见奚午承的同时,长呼出一口热气。
“在c国,你也经常做噩梦吗?”奚午承用手帕轻轻擦去她额上的细汗。
她没有回答。
手帕沿耳侧移向颈侧,停在锁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