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凝坐在临时用来做审讯室的病房内,光线很亮,可她对面的警察的脸却黑成了包公。
四目相对,男人似乎要从她嘴里撬出点什么真相来,看了她好几分钟后才开口:“安凝小姐,你不用紧张,我们只是例行询问,没有要把你当犯人审问的意思。”
安凝点头:“我知道,如果你们查到朱妙妙的死跟我有直接关系,我现在应该在警局,你问吧。”
“那就好。”男人拿出一个安凝再熟悉不过的“南瓜派”,放在旁边桌子上,“这个东西你不陌生吧?”
“这是我的新品,蝶变芬芳香水,同时兼具香薰功效。”
“我们从院方获悉,你前几天和朱妙妙女士进行了长达一个多小时的香薰理疗,并且约定以三天一个疗程的要通过香薰帮助朱妙妙女士改善自闭症,香薰是否真有改善病人精神疾病的功效还有待医学验证,如果有,那么你们确实是在做好事,但如果没有,你们就涉及到了诈骗,这个轻重程度,你可知晓?”
安凝面对这种高规格的审问,除了点头,好像没有第二个动作能表明她的心情:“知晓。”
“在你跟朱妙妙独处的这一个小时里,你们都聊了些什么?以及香薰理疗在你们聊天的过程中,能起到什么作用?”
安凝想起那天,她在凌薇的陪同下,见到那位她已经先入为主代入妈妈形象的少妇,才26岁,模样也很漂亮,就是意识,比她想象中的那个由安然和安胤塑造出来的妈妈更疯癫。
在一个已经完全没有一点正常思维的精神病人面前,安凝有过一瞬间的退缩,以女人的状况,就算香薰真是灵药,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就能控制住疯癫。
她因此向院长提议,捐出一定量的蓝骨和蝶变芬芳,力求能帮到更多的精神病人,但她对女人的症状没什么把握,仅以捐献表达凝·香品牌对各位病人的诚意。
院长是一位慈祥的妇人,提议说:“安小姐,我明白你的顾虑,这样吧,你先跟用蝶变芬芳,跟朱妙妙相处一下,以一个小姐为限,如果你还是不能适应,我就不再勉强你了。”
“所以在你还没接触过她以前,我还是请你去试试,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想让你试试,因为我接触过你妈妈,当年,我还是慈爱医院精神科医生的时候,我给你妈妈看过病,朱妙妙的情况跟你妈妈非常像。”
“我们医院会根据每个病人的病情分配病房,朱妙妙所住的是最高级病房,也是单间,像她这种重症病人,病房里面都安装了监控,你们在里面的一举一动,包括对话,我们都知道,这点你可以绝对放心。”
妈妈是安凝的软肋。
当年她还小,没有能力帮助妈妈。
但现在,她应该如院长所说,最起码试试。
“好。”蓝骨和蝶变芬芳各拿好一瓶,安凝跟着院长返回朱妙妙的单间病房。
进门前,她先用蝶变芬芳在屋里喷了一圈,再把“南瓜派”放在离女人最近的床头柜上。
安凝明白院长的意思,是要她能将朱妙妙代入成妈妈,从孩子视角切入朱妙妙的世界。
蝶变芬芳的香气能持续到8-10个小时,安凝刚蹲到朱妙妙跟前,女人像是刚睡醒,迷糊的一双眼睛怼着她看了又看:“你是谁呀?”
“我叫安凝,我是来帮你的,你先深呼吸,看看喜不喜欢这个味道。”安凝想,精神病人也是人,总有六感的。
即使精神失去异常,只要嗅觉不变,女人们都会对香料有不同程度的沉醉感。
朱妙妙听话的深呼吸,那噘着嘴巴深呼吸的样子,忽然让安凝觉得好可爱。
“好香啊,这是什么?”朱妙妙双眼从空气中回眸,紧盯着安凝。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啊,喜欢吗?”安凝抱着她的双膝,像个小孩子下巴朝上,用最温暖的能轻轻洒落她心田的微笑,仰望着她。
“礼物?你为什么要送我礼物?”朱妙妙反应颇大地忽然用双手捂住胸口,女人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让安凝打开了眼界。
“你别害怕,我是来看望你的,因为你很像我妈妈,所以我知道你的情况后,就想来看看你,你看我,像坏人吗?”安凝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但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朱妙妙,她一个激灵竟抱住她:“阿齐,你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女人的力气好大,双臂一紧,安凝差点喘不过气。
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心安抚:“妙妙,是我,我回来看你了,我也好想你,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
女人手一松,安凝才得以大口喘气,再看女人,一双眼睛红得充血,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落下。
安凝知道这个“阿齐”,是她老公,两人是同乡,同在星港市打工,从相识相知到相爱,再到步入婚姻,生下一个很可爱的女儿。
安凝当即改变切入角度,握紧朱妙妙的手,问:“妙妙,你忘了你怎么答应我的?”
朱妙妙认真地冥思苦想:“我,我答应你什么了?”
有时候,只要能安慰到人,虚构一个故事而已,有何难:“我跟你求婚那天,我说过,希望我们之间是生生世世的,但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我们永远无法预知,我们能做的只有珍惜当下,如果有一天我比你先走,你一定要答应我,带着女儿好好活下去,千万不能做傻事,不然,我会在另一个世界天天哭,你愿意我哭吗?”
朱妙妙紧接着便“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怎么了怎么了?”安凝坐到她身边,将她揽入怀中抱紧。
朱妙妙顺势扎进她怀里,抱住她的腰,反倒像个小女人在依靠她:“对不起,我没能遵守我们的诺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痛苦,我每天都想去找你们,但我又害怕我一闭上眼睛,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安凝没想到自己扮演起男人来,确实还有那么一股劲儿。
怪不得上次安然提议她女扮男装呢。
原来女扮男装还有这种好处,能让朱妙妙有所反应,也是一大收获呀。
安凝搂紧了女人,她还想做点什么亲密的动作来唤醒女人乐观向上的意识。
但好像,两个女人之间要来点亲吻动作很怪异。
她双手托起朱妙妙的脸,用额头抵额头的方式,向她传递她所有的善意:“没事没事,只要你愿意配合治疗,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我会经常来看你,陪你一起治疗,等你康复的那天,就是你重新成为我新娘的那天,好吗?”
朱妙妙突然抬头,用一双期许的眼神看着她。
安凝看到她眼里有被无形力量托起的光束,充满了愿意跨越障碍的决心。
但就在朱妙妙冲上来准备亲她时,安凝赶紧躲过,换成脸贴脸的方式慰藉她:“我们来日方长,等到你有进步的那天,我再好好奖励你,如果你想得到更多更好的奖励,那你就要更积极更乐观,千万不要再有任何危险的情况发生。”
朱妙妙好像真的中了安凝的爱情蛊,眼睛一亮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抱住了她,久久不肯松开。
最后被安凝哄睡着了,安凝才帮她脱下鞋子,将她打横放到床上。
看看时间,刚好一个小时过。
虽然只有一个小时,安凝却像经历了一场人生洗礼,一身大汗。
踉跄地走出门来,安凝身子一软,倒在了凌薇怀里。
“安凝,你怎么了?你不是去探病的吗,怎么进出一趟,反倒更像病人了?”凌薇扶着安凝到院长办公室坐了会儿,喝了杯热水。
安凝双手抱着热水杯,心里仍在发抖。
她从来不觉得爱情能赋予人这么大的力量,能让人起死回生,也能让人心安如僧。
忽然一下子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满心憧憬的都是和那个臆想中的他在一起。
凌薇大概可以理解安凝激动中的虚浮,她蹲到安凝跟前,也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安凝,你很了不起,你懂得用爱情去治疗她,效果居然还不错,在香薰的加持下,居然让她正常了一个多小时,你很棒,真的。”
“凌薇,你相信爱情吗?”窝在凌薇怀里的安凝,有些软弱无骨地问。
“我信,就是还没遇到那个能让我也能冲动一回的男人。”凌薇自嘲。
“安凝,事实证明,朱妙妙确实对你有反应,所以,我能不能请你一周来两次,每三天一个疗程,继续用蝶变芬芳治疗她?”
“好。”安凝也不迟疑,能够用爱为一个女人造出一个梦,让女人在那个梦里积极治疗,也是一种向好的方法。
安凝想到这里,道:“警察先生,当天我们聊天的全过程,院长手里都有视频备份的,你不如现去看看,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警察看着她,若有似无地叹道:“我们调查过,当天,从你进病房到离开的那一个多小时的视频内容,已经全部销毁,也就是说,你以上的言论死无对证。”
安凝怔怔地看了警察好半晌,看到警察的脸色越来越冷,才觉悟过来她被人算计了。
对方要把朱妙妙的事扣在她头上,但到底是验证蝶变芬芳造假,还是她这个人造假?也许都有,因此才一箭双雕地解决她和她的香,也就等于一箭双雕打垮她和霍垣。
那么整个凝·香兴起一时,也会败于一时。
安凝克制自己冷静!
“那院长呢,院长可以替我作证!”
“多亏了院长帮你作证,你才能暂时洗脱嫌疑,但是安小姐,现在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你和朱妙妙的死有关,但你是朱妙妙短期内唯一接触过的外人,我们有理由怀疑,朱妙妙是在经过你制作的香薰催化之下产生了幻觉,从而导致自杀。”
香薰致人自杀?
这是什么歪理呀?
安凝冷静下来后,唇角微微漾开,带出一种对此说法感到无比滑稽的冷笑:“那照你们这么说,所有使用过我们产品的人,都有可能产生幻觉了?”
“警官,香薰让人产生幻觉?你们有没有科学依据,如果没有,我绝不接受此等污蔑,那么多人都是健健康康的,偏偏是朱妙妙?”
这话一出,安凝微微泄气了。
当大把消费者都是正常人的时候,朱妙妙这个精神病患者会出现反常症状,要怪也只能怪她送香送得太巧合。
“安凝小姐,我说的只是有理由怀疑,是否是香薰问题,还要对蝶变芬芳这款香进行进一步化验,你不用这么大反应,其他方面我们也会继续调查,在这件命案水落石出前,你暂时不能离开星港市。”
安凝起身,在她还没有被定罪前,她依然有公民申诉权,依然享有与警察叔叔平等对话权:“这件事没搞清楚前,我不可能走,这么大一个‘犯罪嫌疑人’的头衔我可消化不了,不管你们能不能还我清白,我都会自己找到真相。”
离开审问病房,安凝去了天楼,但朱妙妙坠楼的地方被警方封锁了,只能听安然和凌薇的劝,先回家想办法。
不过是一个抬头和一个低头之间,就发生了如此惊骇的意外,安凝觉得好累,躺在床上又睡不着,但一静下来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下面我们该怎么办?”凌薇现在方寸大乱,就在她们接受审问的这么一会儿,凝·香品牌又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撞,现在全网都是骂声,说她们在利用香薰杀人。
凌薇已经懒得理会了,直接甩给公关部的方悦然去解决。
但是“这件事对凝·香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冲击,现在还是蝶变芬芳的宣传期,这么一来,多少对家在排队落井下石,不行,我要跟霍垣汇报一下。”
“不要!”安凝一个激灵,上前抢过凌薇的手机。
当凌薇和安然纷纷投来疑惑的注目时,安凝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负荷不了更多的负面,她相信凌薇和安然能帮她分担,便把霍垣的现状说了个大概。
说完,整个屋子里回荡着唉声叹气,安然和凌薇都同步头痛地揉起了太阳穴。
安然头痛完,两手一摊:“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今天先这样吧,安凝也累了,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凌薇给安然使了个眼色,“安然是吧,我找你有事,我们就不打扰安凝休息,换个地方说吧。”
“行,那安凝,你好好休息,剩下的事交给哥哥,这正是哥哥弥补你的时候。”安然操起一件外套,跟凌薇出了门。
安凝看着这俩人和谐的背影,脑子里竟还能冒出暧昧的想法来。
呵,还嫌局面不够乱吗。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后,安凝拨通了一个电话。
约男人见面的地点是离家有些远的一个花坛。
这里是某女回家的必经之路,刚刚,她正好看到某男送某女回家。
男人倒是守时,就是语气不太好:“安凝小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没想到你还有时间见我?”
“郭伟华,好歹我也是你的衣食父母,十个亿还没到账之前,你怎么敢嘲笑我?不怕我进了监狱以后,你一分钱都拿不到了?”试探的语气,却带着十足的笃定。
路灯下,男人眉心拧得很明显:“你少跟我来这套,找你要不着,我还不能找你两个哥哥吗,现在的安家,跟我这个流浪汉又有什么区别,等你也成了囚犯,你两个哥哥只会花钱消灾。”
“那可不一定,如果我进了监狱,我两个哥哥只会自保,一旦他们选择自保,哪怕一万块都不会给你,你知道一万块够一个单身汉过多少天吗?”在男人发火前,安凝又道,“言归正传,我找你出来是有事请你帮忙,事成之后,我再加你十个亿,如何?”
男人将信将疑:“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还没能接近秦玥和安柔。”
安凝一个冷眼扫过去,盯着男人下意识晃了晃身子。
“你怎么知道?”
“如果你成功了,你还有时间来赴我的约吗?只有还未成功的人才愿意来见我这个快和你成为同类的人,顺便看个笑话,还是比一个人面对四面墙要好。”
“你倒是个聪明人,我去了医院,但是在门口看到她们母女在吵架,就没进去。”
“她们母女闹内讧了?”
“秦玥骂安柔不如你命好,没有薄宴淮和霍垣双双护驾;安柔骂秦玥犯贱,一心只会在自己女儿身上讨价值,到最后只能落得个人才两空,我也正想找你,那个叫杰夫的男人到底是谁?”郭伟华说着话,两只手发出清脆的骨头声。
安凝垂眸,男人的两个拳头恨不得立刻找个对象暴打一顿。
很好,安凝要的就是他的这把火:“这正是我找你合作的原因,只要你办妥,就能解决你我共同的困难,实话告诉你,你我要对付的方向是一致,甚至还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说到这里,安凝两眼放光!
男人直接开门见山:“你是要我帮你调查朱妙妙的事吧,你在怀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