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送来的衣裳,被李鹤披到了她的身上,顺其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说:“一起走走。”
他们走在青白的宫路上,这条路很漫长,经历了无数血雨风霜,也经历了无数像他们这样的人,无法停歇的步履。
明珠心知肚明——楚明颂在外虎视眈眈,敬王也逐渐露出爪牙,矅京已经经不起折腾了,为了专心对抗另外两路势力,必须先解决了李永业。
可是这对李鹤来说并不好受吧?
他曾经一心想报复的人,现在报复了,可是并不像最开始想的那样发展,他没有手刃李永业,甚至还间接地替李永业对付敬王去了,他心里该是什么样的感觉?
那他受过的苦,该去找谁报复呢?
薛华采不行,李永业也不行。
两人沉默着,并肩走了一段路。
明珠忽然说:“想儿子了。”
李鹤微微讶异,停下脚步。
明珠说:“儿子在江南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我就想着早点结束,回去找他,然后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个大英雄。”
李鹤原本冰冷的脸,慢慢化出释然的微笑。
明珠是用儿子告诉他,他今后不必再为着复仇而生,因为他拥有比那更珍贵的东西。
“好。”
……
雨小了,明珠挪开伞,还是有细密到近乎可以忽视的雨水落到脸上。
明珠看了看天,忽然想起来一个模糊的片段。
“好像以前,爹爹背着我和娘亲走在一个像现在这样绵绵的雨里……”
李鹤心化成了绕指柔:“去做什么。”
“好像是家里的米不够了,去买米,可是走了一半路上下起了雨,爹爹就让我们在棚子里等着,他去买米,结果回来的时候,他身上湿了,米也潮了,阿娘调笑他胡来,爹爹也不生气,憨傻憨傻地笑着。”
明珠对以前的事,记得真的很模糊。
那时候她实在太小了,很多事情只是闪过一个片段,细节的地方,都是她猜的。
爹爹和阿娘……应该是那样的人吧。
忽然,她脚底下一空。
“诶……?”
李鹤把她背到背上,伞不小心被明珠掉到了地上。
她急忙娇呼,“伞!”
“让宫人捡就是了。”李鹤沉沉地说。
他的声音没有以前好听了,端妃对他施以的折磨,给他留下了终身的残疾,可在明珠耳中,却和以前一样好听。
他的背明明那么精瘦,可是她却觉得,那样有力,那样安心,这就是她的家了。
家不是一个地方,是一个人。
她心里暖暖的,刚涌起的悲伤烟消云散。
她环住李鹤的脖子,枕在他肩膀上,明珠说:“殿下现在,一点也不像殿下了。”
李鹤道:“以前我没遇到你,遇到你以后也满心都是仇恨,看不到你的好。秦苏问我这些年来除了夺权可还有一样是我此生都不会放弃的事,我想了想,满脑子都是你。我很后悔,以前没有认清自己的感情,明明我们有那么多的时间却都白白浪费了,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机会。明珠,我一直都没有和你好好地说一声谢谢,谢谢……方才与你走了段路,你提到了儿子,我才觉得,这么多年,我是真正的活着,活成了我自己。”
明珠听着,心上泛起密密麻麻的酸。
她抱紧李鹤的脖子,轻轻地“嗯”了一声。
“以后我们都活自己。”
她也是,李鹤也是。
温热的泪珠顺着他的脖颈滚到衣襟,李鹤喉头发塞,也想哭,却忍住了。
哭什么呢,明明是件好事。
他嘲笑自己也开始多愁善感起来了,可是这种感觉,他一点也不讨厌。
……
“你还不肯起兵吗?!”
端妃寝宫,她猛地站了起来,对面前犹豫不决的男人说道:“皇上已经被那家伙软禁起来了!他饶不了我们的!难道你要等着他像以前那些被清缴的朝臣们一样,等着他把我们顾家的人头砍下来当摆件吗!”
镇国公听着,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李鹤真有可能做得出来,他比李永业还疯。
可是现在怎么回事还不一定,一旦起兵,那就是反叛了!到时候就没有回头路了!
“顾耳!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端妃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对顾耳嘶吼。
“承儿死了,你们不去为他报仇,现在那李鹤都欺负到了家门口,你们还在犹豫!!”
顾耳也怒了,道:“你以为李鹤他是一个人吗?他既然敢牵制李永业,就说明这朝中上下,已经被他掌控了!”
“他才回来多久,怎么可能?!谁会服他!”
“天师府府尹秦苏,一直都在暗中给他效力!他不在宫里的时候,他和花景辉两个人早就把朝廷渗透了!”
“什么……?”
端妃怔怔地坐了回去,“这怎么可能,秦苏竟然是他的人?”
天师府自建成以来就深得李永业的信任,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如果他们一直暗中为李鹤拉拢人才,那么真的有可能像顾耳说的那样……
可是,为什么?
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端妃掩面痛苦,“那我的承儿怎么办,就让他冤死吗!”
顾耳也不忍心看到妹妹这么痛苦,语气软了下来。
“着急没用,我也在想办法。”
他蹲下身,对端妃严肃地说:“越是到这个时候,我们顾家越不能自乱阵脚。”
他话音刚落,外面看守的护卫急急道:“不好了大人!五殿下率人朝这边来了!!”
顾耳咬牙。
好!李鹤!你是要把我逼到绝路!
端妃抓住他的手,“哥哥,我们怎么办!?他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以前给他灌过开水,他会杀了我的!!”
“他不留情,我也没必要再和他周旋!陆叶,你即刻出宫,把我的命令传到苍狼山,让弟兄们集合,攻进皇城!!”
“是!”
陆叶走了没多久,李鹤的人便闯了进来。
顾耳提刀,对端妃说:“莫怕,今天哥哥便带着你杀出矅京!”
来者却是花景辉,他一派泰然,丝毫没有宣战的意思。
反而是冷静地说:“镇国公大人,起兵容易回首难,您这刀落下去,可就没有别的路可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