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发浓烈,纷纷扬扬飘起一场大雪来,在紫禁城里铺成惨白的一层,风一吹,便飕飕的往人领口里钻,提着灯笼巡夜的太监和侍卫贴着墙根疾走,皂靴踩出一个个清晰的脚印,又很快被积雪盖住。
从午门到深宫,到处都是扫雪的内侍和宫女,不用像往常一样派人盯着,每个人都鼓足了气扫着雪,午门外的砖地还泛着鲜血的腥气,人人都知道皇上今日是动了真怒,没人敢在这时候偷奸耍滑。
敬事房廊下的素纱灯笼晃得厉害,将\"慎终追远\"的匾额映得忽明忽暗,两个小太监抬着熏笼经过,银霜炭爆出几点火星,正落在刚刚行刑的枣木杖上,焦黑的杖身腾起缕缕青烟,混着残留的血腥味钻进檐下燕巢,小安子瞥了一眼那些枣木杖,又赶忙低下头,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皇上今夜宿在贵格格处,贵格格端庄宽仁,希望这位娘娘,能稍稍安熄一些皇上的怒火吧……”阳公公叹了口气,摸着匣子里的金银和财物,看着门外扫雪的内侍:“今日皇上怒焰冲天,宫里太监总管都好几个没熬过去,桂公公也给打得皮开肉绽,只能回家休养,要不然这敬事房也不会让咱家来帮忙管着了…….”
“皇上如今恐怕还在气头上,在皇上身边做事,指不定咳嗽一声,就得给皇上取了性命,这时候要不是那些实在推脱不开的,或者没关系没门路的,宁愿去扫雪也不愿去皇上身边寻不自在,小安子,你怎么反倒反其道而行之,把家底都掏出来,也要求咱家把你安排到皇上身边服侍?”
“富贵险中求,皇上身边总是要人服侍的,小心谨慎的办事,皇上气消了,说不准能看中小的呢?”小安子的语气也是恭恭敬敬,听起来无比的诚恳:“阳公公,小的今日是看明白了,余公公勤勤恳恳在宫里做了一辈子,皇上一声令下就丢了性命,桂公公他们这些太监总管,虽说也领了八十棍,皇上还下令要着实打,但那些侍卫哪个不留着手?否则桂公公他们谁挨了八十棍还能留下命来?”
“说到底,还不是他们有身份、有皇上的恩宠吗?皇上虽然在气头上下了严令,但真想把他们统统杖杀?恐怕也只是气话而已吧?”小安子叹了口气:“不瞒阳公公,小的今日是给吓着了,小的……不想像余公公那样不得善终,那就只能想些办法,在皇上身边谋条活路了。”
“老余头……识文断字,在宫里也算少有了,就是不懂事才被压了这么多年,你比老余头懂事,仔细谨慎做事,桂公公这边,总是需要人才的……”小阳子轻叹一声,瞥了眼那些刑杖:“老余头跟你关系不菲,此事咱家也清楚,当初把他安排进御书房,咱家是真心想让他去养老的,谁想到…….遭了池鱼之殃…….你,也别怪咱家…….”
“阳公公放心,小的清楚的很,此事怪不到阳公公身上…….”小安子垂着头,手指的关节在衣袖里握得泛出青白的颜色:“皇上要杀奴才,奴才……只能受着!”
“你清楚明白就好!”小阳子从案桌上抽出纸来写了些东西,递给小安子:“现在这时候,皇上应该已经宿下来,你去和御茶膳房侯着,备些参汤蜜水,等天亮皇上起了就送过去。”
小安子点点头,毕恭毕敬的接了,行了一礼出了敬事房,但他哪里等得了天亮?直接便去御茶膳房让值夜的厨子煮了参汤,用银壶盛着,一路小跑着往贵格格的寝宫而去。
这贵格格乃是康熙十四年才入宫的秀女,正黄旗乌雅氏的包衣出身,听闻康熙皇帝极为宠爱,准备将其册为德嫔,既然受皇帝宠爱,排场自然也不一般,不仅寝宫广大,还有许多内侍宫女服侍,往日出入都是前呼后拥,排场几乎仅次于当今皇后。
可今日这寝宫附近却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人影,服侍贵格格的内侍宫女和康熙皇帝随扈的侍卫内侍大多都隔得远远的在扫雪,只不过扫雪是假,躲着那正在气头上的康熙皇帝才是真。
小安子捧着银壶来到寝宫门口,门口只有侍卫队长和贵格格的嬷嬷在值守,他们这些贴身的人,躲也没法躲,两人正惶惶不安的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见小安子前来,虽然好奇他怎么会大半夜的带着参汤过来,却也没心思盘问,只交代他不要吵醒皇上和贵格格,便将他放了进去。
寝宫里头没有亮灯,小安子借着炭火的光亮将参汤放下,从袖子里摸出那个发簪紧紧攥在手里,那簪头的纹饰将他的手掌挤出深紫的淤痕,随着他越来越急促的心跳直往皮肉里钻,像把生锈的针在血脉间游走。
小安子却浑然不觉,轻手轻脚的向着寝宫里的凤床走去,越是靠近床上的两个身影,他的心中越发压抑不住的紧张起来,握着发簪的手背青筋暴起,拼命的咬着牙,才压住愈发急促的呼吸,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摸到床前,小安子浑身都在发着抖,后颈汗珠顺着脊椎滑入裤腰,将衣服背面全数沾湿,下唇咬出了鲜血,喉间一片腥甜的味道,握着发簪的手微微发着抖,要举起来,竟要使出千斤的力道。
房檐下的铁马忽然叮当乱响,在这寂静的寝宫之中显得格外的清晰,小安子浑身一紧,手里的发簪差点都没抓住,好在床上的两人似乎并没有被这细微的声响惊醒,康熙皇帝依旧沉睡着,贵格格呢喃了一声,翻了个身,一只胳膊搂在康熙皇帝的身上。
小安子没去管她,轻手轻脚的将盖在康熙皇帝身上的棉被扯下了一些,露出他赤裸的胸膛,朝着心口位置比了比。
“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小安子看向康熙皇帝那张麻子脸,长长吐了口气,手中发簪,高高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