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乐朝着周一凡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
程妈用力将他拉到身边,“乐乐!”
“妈妈……我……”程乐满眼含泪,欲言又止。
周妈默默地起身,走向到他们面前,双腿弯曲。
只听噗通一声。
程乐的父母闻声一愣。
周一诚浑身血液逆流,颤抖地叫出声,“妈……”
一个小小的干枯的身影跪在了冷硬的大理石板上。
虽然跪地,后背依旧挺直。
“原谅一凡。”周妈看向程爸程妈说:“我儿子他只是一时冲动……”
周一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一刻冲击在胸口酸涩让他无法再次开口。
那倔强的,不容一丝反驳,严苛的,甚至于冷血不近人情的母亲。
今天也会低下头颅,抛弃她引以为傲的自尊,像一个普通母亲一样为儿子谋求后路。
卑微的像一粒尘埃。
“他还年轻,请给他一个机会。”周妈一声一声说完,弯下那挺直的后背,最后在磕下头的瞬间,周一诚扶起了她。
“妈……”周一诚叫的颤抖,“妈……别这样……我们好好商量……”
他从未见过周妈如此模样,只觉得心口无比的疼痛。
他宁愿母亲跟往常一样,固执己见,愤怒地大骂,宣泄情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卑微到极点。
“唉!”程爸狠狠地拍了下桌子,站起来面对着窗口,背对着他们长叹着气。
他们两家可以说是交情十几年,从来没有红过脸,如今出了这种事,周妈又跪下求情,怎么能不让人觉得为难。
程妈搂着儿子眼睛红的像兔子,想说点什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终究没说出口。
周一诚扶着周妈,周妈却一直没有动,固执地等待,仿佛等不来原谅就会一直跪下去。
周爸见状噗通一声,索性也跟着跪下去。
“你们这是干什么……”程妈哀声说。
调解室一阵寂静。
周一诚扶不过来,颓然地瘫坐在地。
程乐忽然开口,“妈妈,我是自愿的。”
“儿子?你在说什么呀。”
程妈一愣,随即用力地摇晃着他,试图让自己的儿子清醒过来。
程爸转过身大吼,“程乐!住口!”
程乐被吼的一抖,鼓起勇气推开程妈,“爸爸,这件事算了吧,我喜欢一凡,我们从很早就互相喜欢,因为我怕被你们发现,所以想跟他分手,才导致他做出这种事。”
程爸气的手指发抖,用力呼吸了好几口才缓过劲,“你不准替他说话!”
“我没替他说话,我真的喜欢他。”程乐吸吸鼻子,小声说:“所以,算了吧,我以后不会再和他联系了。”
“乐乐啊!”程妈抓住程乐手臂,有些崩溃,“你怎么能……乐乐……你怎么会是自愿的?”
“对不起,爸爸妈妈。”程乐哭泣道:“我真的喜欢一凡哥,但是也真的怕被你们发现,所以才弄成现在的样子,而且他并没有伤害我,也没有对我不好,他只是想跟我多待一会儿。”
“乐乐阿……你怎么能……唉……”程爸狠狠地捶了下桌子,随后背对着他们又唉了一声。
程乐是程爸程妈的心头宝,在程乐小时候亏欠他,长大了恨不得捧在手里,更别提打骂,如今他自己承认了这种事,对他们的打击不是一般的大。
调解室再次陷入寂静。
程爸和程妈还惊愕于这个事实中没有缓过劲。
周妈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轻轻推开周一诚的手。
周一诚下意识抓了一下,只感觉那粗糙的衣角从手心划过,便离开了。
周妈和周爸一起离开了警察局。
接下来的事只能交给周一诚做。
调解了大半天的时间,程乐咬定是他自愿,程爸程妈也说不出什么,最终以民事纠纷匆匆了结。
程乐被他父母带回走,临走时目光看向周一诚,哀求道:“小诚哥,帮我跟一凡哥说声对不起……”
话还没说完被程爸用力拽走,程爸怒气冲冲,“乐乐!回家!你以后别想跟老周家有任何关系!我们两家从今天起就断了。”
“爸……”
“别叫我爸!我明天送你出国留学!”
程妈擦着哭红的眼眶,拉着程乐离开。
周一诚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走出警察局大门,才缓慢地转身,朝着关押周一凡的房间走去。
周一凡被解开了手铐,见到他进来,问:“程乐回去了吗?”
“回去了。”周一诚递给他几张纸。
周一凡接过擦了擦干涸的鼻血,感觉鼻子火辣辣的疼。
两兄弟谁也没说话。
周一诚把周一凡带回家。
几个人沉默地坐在客厅,周爸端出几道新出锅的菜,费尽心力地推销。
他们一整天没有吃饭。
但是谁也没动筷。
周爸笑的脸都僵了,最后长吁短叹地坐在沙发上。
那是周一诚有史以来最压抑的一顿饭。
晚上躺在沙发上睡觉,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一片猩红,树木是红色,大地是红色,天空也是红的。
大片的人群往前奔走,他也跟着往前走,走到了一棵大树旁,那棵大树挂满了红色的绳子,像密集的蜘蛛网一样互相缠绕。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肚子中间也有着一根红绳,那绳子另一端连接在树上,胡乱地缠绕着。
身边的人匆匆掠过他,向充满红色的大地走去。
周一诚拿起腰间的红绳,正要用力。
耳边一个人冲他说:“别扯断。”
周一诚忽然就醒了。
四周安静的落针可见。
卧房里又传来细微的响动,他知道母亲又坐在椅子上发呆了。
他呆愣地躺在床上,摸了下自己的腹部,感觉那根红绳子还连接在他的肚脐上,那股撕扯感挥之不去。
不一会只听卧房里的窗户吱呀一声轻响。
紧接着噗通一声,仿佛重物落地。
卧间里传出一声惊骇的嚎叫。
周一诚猛地冲到房间门口,手指颤抖地打开灯。
只见周爸瘫坐在地上,满脸苍白地指着窗口,“你妈……跳……跳楼了……”
周一诚冲向窗口,楼下路灯照出一个躺在地上人体,周围缓慢地弥漫出黑红的血迹。
“妈!!!!!!!”周一诚叫的撕心裂肺。
窗户大开着,两片窗帘像极了白绫,在风中飘扬……
120的警笛声响彻黑夜,周一诚麻木地下楼,看着周一凡跪在地上崩溃地大哭,看见周爸用力扯着他,又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躺在地上,被抬上担架。
水泥路上暗红的血迹仿佛是一个个黑色的旋涡,把他拉入痛苦的深渊。
儿时的母亲是他最畏惧的人,是权威,是掌控者,是不可逾越的高山。
而现在他觉得母亲这座大山变得渺小的不堪一击。
她躺在雪白的担架上,花白的发丝上面沾着大片血液。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座大山变得那么矮小。
疼痛。
强烈的窒息。
周一诚这一刻知道了。
这不是他的老师,不是权威,不是掌控者,不是高山。
是他的母亲。
养育他的妈妈。
他唯一的母亲。
只是一个固执己见,又不甘平凡的母亲。
“妈……妈……”周一诚恍神地叫着,模糊了双眼,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