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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豌豆花,绿豆黄,谁家姑娘嫁新郎,嫁新郎,嫁新郎,低头泪眼两茫茫……”
破旧的泥土屋子里,一阵轻柔的女声不急不缓地哼唱。
竹扇轻扇,带来丝丝凉意,周一诚说:“妈妈,你又哭了。”
“我没哭。小诚。”张淑珍扇着风,一边拍着周一诚的胸口,轻声说:“你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学习,走出这个大山,要走跟妈妈不一样的路,找个喜欢的人,走出这里去外面的世界……”
“妈妈。外面的世界什么样……”
“外面?外面有汽车,有飞机,有高楼大厦,有各种各样好吃的,好玩的,还可以读书,还能弹钢琴,能去跳舞,还能唱歌……”
张淑珍一脸向往地说着,里屋传来一阵咳嗽声,唤她,“丫啊,给我倒水。”
张淑珍哎了一声,抱起周一诚放在破破烂烂的竹筐里,在用都是补丁的被子轻轻盖上。
随后起身去里屋倒水。
周一诚拿着脏脏的拨浪鼓玩,但他四岁了,已经玩够拨浪鼓了,可除了这个玩具他也没有别的玩具玩。
张淑珍倒完水进来,坐旁边,轻晃着竹筐,说:“儿子,你不要跟我一样,呆在这里。”
张淑珍是躲债过来的,村里的人都这么说,躲债的路上家里死的死没得没,来到周家的时候穿着开了胶的小皮鞋,碎花洋裙子,虽然脏兮兮的,但精致的像个洋娃娃。
这个村里的人都不愿意收留她,村支书便想起村里有个吃低保的贫困户老周家。
老周以前是个教书先生,前几年喝多了酒摔了跟头,一直瘫痪在床,今年老婆怀孕,正需要个把人照顾。
所以张淑珍就被收留下来。
张淑珍一路上受尽人情冷暖,尽管皮鞋开了胶,还是为了讨好他们跳了一支以前学的西洋舞。
跳完有些拘谨地站在满是灰尘的土地上,等待着他们的评价。
老周趴在炕上皱着眉,说了一句,“女儿家的,不学无术。”
老周嫂子挺着大肚子看不懂她在干什么,只说把外面的牛粪铲了。
牛粪堆了半个月了。她正愁自己没法弄呢。
张淑珍铲了一下午的牛粪,晚上跟着老周嫂子一起在灶台前做饭。
“你们家有钢琴吗?”张淑珍看着老周嫂子的肚子,好奇地摸摸,十分乖巧地说:“我会弹钢琴,可以给弟弟弹钢琴。”
“弟弟?”老周嫂子坐在灶台前,添了把柴火,拍拍手,“这是你未来的丈夫,你家那口子。丫。”
张淑珍吓的手一缩,却被老周嫂子紧紧抓住,一双吊梢眼死死地盯着她,说:“丫啊。你来我家可不是白吃饭,得先答应给我儿子做媳妇我才准你吃这口饭。”
张淑珍从小砍柴做饭,伺候公婆,等她未来的丈夫出生,她又去照顾丈夫。
公婆对她并不好,非打即骂。
周富贵年纪小,只能跟在身后呜呜呜地哭。
好不容易等周富贵长大了一些,张淑珍才轻松起来。
她开始有了余力,她想学习,这一想法很迫切,甚至为了想上学偷偷跑出家,但是因为没有钱,又被周富贵找回来,最后为了上学,他们成了亲。
张淑珍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在镇上上学,很快考上大学,成为了全镇上唯一一个特例。
但家里没有钱,县里出钱资助她,她兴高采烈以为终于有了希望时,发现有了周一诚,她不能被录取,不得不辍学在家。
周一诚的记忆中,母亲经常给他唱歌,背着他的时候唱,砍柴的时候唱。
或者去喂猪的时候唱。
她告诉周一诚那是自己新学的外国歌曲。
村子里的人都背地里讲究她,生完孩子就是妇道人家,不学好不孝顺公婆整天往外跑。
他们越说,周妈唱的越欢,一边挑着水,一边对周一诚说:“儿子,咱们跟他们不一样,他们都是眼睛朝下,永远被困在大山里,我们得往上看,总有一天我要带你出去,去外面的繁华世界,去体验不一样的人生。”
周一诚喝了好几口井水,傻呵呵地笑。
就这样周一诚长大了一点,夜里总能看见周妈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口发呆。
他凑过去,发现周妈在哭。
后来,虽然没上大学,但周妈被镇上的学校应聘了,那天很高兴,拉着周一诚说了很多话。
周一诚听不懂,但还是跟着傻呵呵的笑。
周妈终于不再动不动的哭泣,每天打扮的很精致,带着他哼着好听的歌儿,一蹦一跳地去学校,周一诚跟在她后面,学着她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
然而好景不长。
因为是志愿者,没有工钱,所以家里的人很快就能闹了起来。
老周没人照顾,周富贵在镇里的棉花厂工作,跟他父亲一样好喝好赌。
家里没米下锅时,周妈再也支撑不起她的梦想,被迫无奈只好辞掉工作。
无论是吃喝嫖赌,窝窝囊囊一无是处的丈夫,还是只会瘫在床上对她破口大骂的公公,还是找她撒气的婆婆。
这些让她一次又一次失望。对老周家的每一个人深恶痛绝。
然而在看向抱着她腿笑的周一诚时,她又能燃起那么一丝丝的希冀。
这点希翼支撑着她走过一个又一个寒冬。
终于等到周富贵的父母病死,周富贵被一伙小流氓揍进医院,收敛了性子不再好吃懒做,挥霍无度时。
张淑珍终于获得了自由,她终于以为自己能够获得自由,等她鼓起勇气再次拿起笔,去考大学时,她又怀上了周一凡。
那名为老周家的枷锁将她狠狠地锁住,将她一次又一次地困在这三寸黄土的天空。
张淑珍自此变得沉默寡言。
周一诚八岁那年,他的弟弟出生。
周妈也彻底变了,变得严苛无比,只要他一说不去学习,说要呆在村里时,就会被骂的狗血淋头,不允许他跟村里的小孩一起玩。
有段日子甚至不允许他们管周富贵叫爸爸。
周一诚自此很怕妈妈。
他印象中温柔,爱笑的妈妈变成了一个只会强迫他学习的可怕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