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中天,月影西移。
整个楼道内的普通病房再瞧不见一盏亮起的灯,甚至有的病房传出了病人的打鼾声,此起彼伏。
林喜紧了紧身上皱巴巴的大衣,夜间气温下降得太快了,她穿的秋衣在此时显得有些单薄。
站得时间久,腿脚有些木。
林喜就这么安静地透过窗玻璃看着药瓶里的针水一滴一滴往下滴,再顺着管子流进萧宇的手臂。
忽的,背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林喜回头,微愣,是萧父。
她慢慢平静的心再次提起,不知道他要对自己说什么,而自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萧父走过来停在她身边,视线在她身上流转,因为有微笑的衬托,整个人更显慈祥和蔼。
她提起的心放下去一点,轻声打招呼:“伯父。”
这是萧父第一次见到林喜,个子不算太高,清清瘦瘦。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笑容,微微勾起嘴角,就露出两边的梨涡,看着甜美又温暖。
许是今晚受到惊吓又熬夜的缘故,脸色有些苍白,眼睛有些肿胀。
整体来说,是个干净又漂亮的姑娘,不张扬不锋利。
萧父对她的第一印象很好。
他指指林喜下巴处包着的纱布,关心道:“还疼吗?”
林喜抬手轻触了下,摇摇头:“就蹭了点小皮,不疼。”
“回房间里坐会儿吧,萧宇的针水还有个功夫才能挂完,他睡得沉,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醒。”
房间说的是医生的办公室。
林喜想:萧母也在里面,这个时候,她定然不想看见自己,去了又不知道会闹出什么,还是算了。
于是,委婉拒绝道:“伯父,我没事的,在这里看着,心里安心,您折腾了半晚上身体吃不消,回去躺会儿吧。”
萧父心道:是个细心体贴的姑娘。
他本就是出来找这孩子说话的,见人不愿意去办公室也不勉强,看得出她有所顾虑,大概率还是怕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老伴吧。
他柔声道:“那我们过去坐会儿,伯父跟你说说话。”
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林喜点点头跟上。
站得时间太长,刚一动作,脚步一僵,差点栽倒。
缓了下,腿脚僵硬地走过去,坐在萧父一侧,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萧父把她的不适看在眼里,不免心疼这孩子。
“听萧宇说,你在昆城好多年了?”
萧父背靠长椅,双手交握,自然搭在膝头,摆出一副闲谈长聊的放松姿态。
林喜也松了挺直的脊背,有些感慨的回:“嗯,满九年了。”
“孩子,这些年不容易吧?”萧宇跟他说过些林喜的事,所以他如此问。
一听“孩子”这个词,林喜一时眼热,有多久没人叫过她孩子了。
自从父亲离世,她一夜长大,被迫成人。
萧父的一句话,带给她父亲般的温暖。
两人拉拉杂杂地聊了很久,最后回到林、萧的感情问题上。
萧父表态:“你是个好孩子,不容易,能跟我们家萧宇在一起是他的福气,也是我们一家的福气,我很高兴。”
萧父喜欢她,林喜自然高兴,说真的,经过一番长谈,她对萧父亲近很多,他像师傅,也像爸爸。
但他说她跟萧宇在一起是他们一家的福气,林喜就不敢苟同了。
若是如此,萧伯母怎会……
林喜笑笑不说话,没接这个话茬。
似是看穿她的心思,萧父轻笑着无奈地微摇了摇头,颇为感慨的将萧母年轻时很忙,没有过多的时间陪伴孩子,等孩子大了又想极力弥补的心理娓娓道来。
“我们那个年代啊,医疗资源稀缺,哪有现在那么多的医院、那么多的医生,我跟你伯母啊忙得像个陀螺,实在是抽不开身好好陪他。”
“很多时候我们回去,他要么是在学校,要么是睡了,时间碰不到一块儿,十天半月说不了几句话。”
萧父说着,眼睛看向前方,目光似能穿透白墙,满是对过去不能两全的无奈。
“后来,我们也觉得长此以往不是办法,就给他找了个保姆,照顾他饮食起居。”
说到这,萧父深深叹了口气,“可终究是不同的,阿姨照顾得再好也代替不了父母。”
“这慢慢的啊,儿子就不怎么跟我们说心里话了,后来考上北城的大学,离我们更远,就更不会跟我们谈心了。”
“毕业的时候他要回来,也没跟我们商量,听他朋友说当时有好几家北城的医院都给他递了橄榄枝,他拒绝了。”
“我们虽然觉得疑惑惋惜,但又觉得回来也好,工作的时候没办法多陪着孩子,现在退下来也能照顾照顾他。”
萧父回忆了很多细节,林喜就这么默默听着,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了解萧宇的过去。
难怪他以前在学校吃的好、穿的好,零花钱永远比别人多,却也没什么朋友,总是沉默寡言,形单影只。
也难怪跟自己熟了后,他总是像个影子跟在自己身边。
无他,只因那时的她像个太阳,两人成天混在一起,对他事事回应,多无聊的事都如此,弥补了他缺失的最厉害的部分——陪伴。
可她也有些五味杂陈,萧父萧母到如今也没得到解答的疑惑,她再清楚不过,他是为了她才放弃留在北城的机会,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啊。
耳边还响着萧父感悟颇深的话语:“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怎么弥补也回不到过去,也解不了遗憾。”
“可你伯母不懂这个理儿,这两年变着法的要介入萧宇的工作、生活、婚姻,总想为他找个好姑娘,既是无可挑剔的生活伴侣,又是能在工作上助他一臂之力的能手。”
“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思想,能跟小时候一样听她安排吗?
“母子两人啊为这没少闹不愉快!”
萧父说着,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林喜想安慰,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秉承一个倾听者的素养,做了个完美的树洞。
话匣子打开就收刹不住,等萧父很诚恳的替萧母表示歉意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