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清玄走后，云书羽适时进了前厅。
水溟萤命身后家仆转动轮椅，推他至门前月影里停下。
“我时日无多，”他低声启唇道，“世子殿下今后打算何去何从？”
云书羽听得一愣，他看着冷光下水溟萤露出的瘦脸，那双过分漆黑的眸子里似乎没有半点生气。
“云某、未有想过，”他犹豫着回答，“目下只想杀了柏清玄和蓝昊天二人，为家妹报仇。”
“令妹的事，在下深感遗憾！”水溟萤伸出右手，有气无力地搭在他手背上，哑着嗓子道：“今日柏清玄造访水府，许是看出了一些破绽。”
“这……”云书羽赫然抬眸，对上他枯槁一般的脸，“家主大人为何这么说？”
水溟萤稍稍用力，按紧他的手，道：“高手对视，一息间便能知晓对方心底隐秘。”
“家主大人，云某不解！即便他知道了真相，只要陛下不发话，我们也能安然无恙。”
云书羽卖力解释，水溟萤却连连摇头。
“不，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他错开视线，仰视头顶的月钩。那月牙尖利，像极了对他的嘲讽。
“是时候做最后一搏了，”他低声呢喃，云书羽仿佛在他眸底看见了无数枯骨。“世子殿下，要劳烦您露个脸，唬唬他们才行。”
* *
“小蓝哥哥！”
鱼菲然听了青雪的劝后，来往费宅愈加殷勤。
蓝昊天将将睡醒，顶着一头鸡窝从床上爬起。
“菲然，”他看向快步走来的人，揉了揉睡眼道：“不是跟你说过，过了午时再来的么？你看这样真的很尴尬！”
“尴尬什么？”鱼菲然轻轻敲了他后脑勺一下，一屁股坐在床沿道：“快快起身，娘在锦绣坊为我俩定做的喜服好了，陪我一起去看看！”
“喜服？”蓝昊天被她敲得头皮一麻，这才想起他已经答应侯爷夫人，成人礼结束后便要入赘明远侯府。
“对呀！”鱼菲然伸手捂起他的脸，将他的头转向自己，“小蓝哥哥，你不会忘了我俩要成婚的事吧？”
蓝昊天心内一悸，赶紧掩饰道：“没！哪儿能忘啊！”
“那快起身！”鱼菲然松开手，四下探寻他的外衣。
“清晨回来换去洗了，”蓝昊天会意，抬手挠了挠头，“换洗衣裳都在柜子里。”
鱼菲然赶紧走过去，伸手抠住铜环一拉柜门，竟瞧见满柜子都是同一款式的衣裳。
“小蓝哥哥……”
鱼菲然心底一酸，这一年多来，她从未在意过蓝昊天的穿着打扮，直到今日才猛然发现他过得如此寡淡。
“都是在同一家成衣铺子买的，”蓝昊天解释一句，“嫌麻烦，懒得去试新款了。”
鱼菲然随手抓了一套出来，转身怜悯地盯着他：“小蓝哥哥，都怪我粗心，这一年多委屈你了。”
“委屈什么？”蓝昊天淡然一笑，“有酒喝有肉吃就很好了，衣裳又不能填饱肚子，在意这些做什么！”
二人收拾一通，约莫未时乘马车去了东市。
锦绣坊在东四大街上，进出店铺的都是京城达官显贵。
侯爷夫人花两千两银子定做的喜服，在锦绣坊所有成品里只算中等档次。
“小蓝哥哥，你看这花色，是不是很好看？”
鱼菲然挑起新娘的喜服，朱红丝绸上用金线绣着成对的蝴蝶，翩翩振翅，活灵活现。
蓝昊天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温声道：“好看，你穿上一定很美。”
“鱼二小姐，”掌柜的适时插了一嘴：“这刺绣可是锦绣坊里数十位绣娘花了足足一月功夫才绣成的。日头底下倒是瞧不出什么特别，待到晚上烛光下再看，喜服上的蝴蝶便如真的一般流光溢彩。”
鱼菲然听完掌柜的话，捧着喜服笑得合不拢嘴。
二人正欲走进里屋试穿喜服，忽闻外头街上传来一阵喧哗。
“抓小偷！穿元色箭袖那个，偷了我的烧鸡！”
顿时，锦绣坊外的大街上聚起人山人海，人群里隐隐传来殴打的声音。
“别打了！打死人了！”
蓝昊天闻见这声音，脑子里像闪过一道雷电。
他迅速放下喜服，快步冲出店铺，鱼菲然来不及拦阻他，也跟着追了出去。
扒开人群，几名壮汉对着地上的男子拳打脚踢。
“住手！”蓝昊天大喝一声，用力推开打人的壮汉，往地上一瞧，竟瞬时怔在了原地。
鱼菲然侧身挤了进来，瞧见正抬首望向他们的小偷，忍不住失声惊呼：“云大哥——”
地上那人满身泥土，脸上有一道长疤，仍旧掩盖不住他周身的贵气。
“云书羽……”蓝昊天声音颤颤的，心底涌起惊涛骇浪，“你怎么……”
鱼菲然不及多想，一把推开围上来的行人，吼道：“都走开！你们凭什么打人？不就一只烧鸡吗？本姑娘有的是钱，给，十两银子够不够？”
说着，她从荷包里撒出几粒碎银子，狠狠砸到其中一名壮汉身上。
蓝昊天赶紧俯身扶起云书羽，上下打量他一眼，温声道：“云兄，你没事吧？”
那人拍了拍身上泥土，抬眸惊愕地望着他，“小兄弟认识我？你适才叫我云兄？”
这话问得蓝昊天二人立时一懵，互相对视一眼，鱼菲然小心问道：“云大哥，你不记得自己名字了么？”
“嗯，”那人愣愣点头，道：“我失忆了，不记得自己来处。”
蓝昊天心中狠狠抽痛，攥了攥手心，抬手拂去他脸上的泥土，道：“云兄，我是你儿时竹马蓝昊天，你愿意相信我么？”
“信！”那人毫不犹豫，对着蓝昊天拱手一揖，“多日不见，疏于请教，还请蓝贤弟多多包涵！”
鱼菲然在一旁看着着急上火，忙抬手招呼马车过来，冲蓝昊天道：“小蓝哥哥，我们先带云大哥回去再说吧。”
“嗯，”蓝昊天收起神思，拍了拍云书羽肩膀，道：“云兄，不介意随我们一道吧？”
云书羽摇头，微微一笑：“有贤弟在此，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坐上马车，三人一阵沉默。
蓝昊天看着他，有种说不出的悲凉和怜悯。
云书羽越瞧越觉得揪心，忍不住开口问道：“蓝贤弟，你们为何如此看着我？我、变得很奇怪么？”
“不，不奇怪。”蓝昊天收敛目光，柔声道：“云兄还跟以前一样，真的。”
“那你们告诉我，”云书羽带着些许急迫，“我为何会失忆？”
这话问得二人心中一酸，鱼菲然低声回答：“云大哥，你当真什么也不记得了么？”
云书羽摇头，二人瞧着他面上神色不参半分做作，忍不住沉下眉头。
“云兄，”蓝昊天试探问道，“你醒来时，就你一个人么？”
“是啊！”云书羽答得很笃定，“还能有谁啊？”
鱼菲然眼泪刷一下掉落，带着哭腔道：“汐羽妹妹，云大哥你没见着她么？”
“汐羽？那是谁？”
云书羽瞠着眼睛，面上带着几分天真。
鱼菲然不忍继续这个话题，蓝昊天解释一句：“云汐羽，是云兄的舍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