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云顶着烈日,从青玉轩回禾风院,中了暑气。
头晕,无力,呕吐,她难受地躺在床上,什么也吃不下。
下午时分,何总管命人送来了冰块,分盆放在屋子里,室内慢慢凉快下来,晚云的暑热之症也缓解许多。
苏梅兰第二日才得知晚云中暑一事,不禁有些愧疚,是她邀晚云来青玉轩的,不但没照顾妥帖,连走的时候她都不知道。
想到晚云一个人走在毒辣的日头下,连个撑伞的人都没有,她心里更加难受了,只想着能做些事弥补一二。
她叫来何管家,吩咐他去冰窖里多取些冰,送到禾风院。
冰块昂贵,又不是轻易能买到的稀缺物,纵使是将军府有固定供应,也得省着用,何况这夏日才刚开始,后面更热的时候还没到呢。
可梅兰顾不上这些了,晚云的病要紧,她宁愿自己屋里不用,也要先给晚云送去。
何总管听了苏梅兰的交待,眼珠子转了又转,有些摸不着头脑。
“禀大奶奶,那冰块昨日就送去了啊!”
苏梅兰略感诧异:“是母亲让人送的?”
何管家答:“是大爷。昨日午膳后,他亲自来找的我。让往二奶奶屋里送三块冰,每隔一个时辰送一次,夜里也不得间断,一定要保证她屋里凉爽。”
“对了,大爷怕冰不够用,还亲自写了手书,让我去找工部的王大人拿批条,多采买些冰块回来。”何管家又补充道。
苏梅兰强颜欢笑道:“我竟糊涂了,昨儿我让大爷去办的,一转眼又忘了。”
屏退了何总管,梅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周穆也有这样细心周到的时候,他从前从不过问府中内眷这些小事,对自己衣食住行之事也不甚上心,都是随她安排。
可他知道晚云中了暑热,第一时间就让人送了冰过去。
不,何总管说他是昨日午膳后去的,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晚云中暑,所以,他就是单纯的怕晚云热,才提前做了安排。
一抹无端的酸意在梅兰心中漫延开,她不愿让人瞧见她润湿的眼眶,转身一个人走进里屋,坐在椅子上默默垂泪。
直至深夜,周穆回到卧房,见梅兰独自坐在那里。
他知晓她一向睡得早,可他仍是没有询问她为何没睡,而仅仅是在路过她身边的时候点了下头,算是礼貌性的打过招呼了,甚至没有正眼看她一眼。
哪怕只是粗略地看一眼,他也该发现她红肿的双眼和悲伤的神情。
苏梅兰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他走进盥洗室,出来时已更换了衣物,然后默默走到长榻边,拉过屏风遮挡。
她依旧恋恋不舍地盯着那里,即使视线阻隔,可他高大挺拔的影子还落在屏风上,轮廓分明的侧脸微微仰起,修长的手指从脖子滑向腋间,解开衣扣,脱下外衫,搭在屏风上面。
影子逐渐模糊,直到再也看不到一点他的痕迹——周穆已躺到了长榻上。
屋内烛火微晃,照得人昏昏欲眠。
周穆轻轻合眼,怀里抱着昨日晚云盖过的薄毯,枕在脂粉香还没完全散去的软枕上,心里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屏风外,梅兰的声音幽幽传来:“周穆,这样的日子,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将要迷糊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周穆猛然坐起,隔着屏风也难掩语气里的激动:“你愿意和离了?”
苏梅兰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实在是太卑微了,卑微到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得到他的一点关心。他只需问一句:你怎么了?她就会感动,会投降,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和他平淡如水地过下去。
可是,他连假装的关心都没有。
她想,他一定是对她厌弃至极,所以连家人之间的问候都不愿意施舍给她。
他不介意晚云睡在他的长榻上,却不允许她靠近一步,哪怕不经意间坐了片刻,也得让人来重新铺过。
苏梅兰觉得自己可笑至极,竟然会暗暗羡慕和嫉妒晚云。
周穆站起身来,满怀期待地等着苏梅兰的答复,可屋子里只有她不停的叹息声,再无其他。
他也跟着叹了口气,颓然道:“早些睡吧。”
苏梅兰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憋着一口气冲到了屏风后,她踮起脚尖搂住周穆的脖子,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向他。
“夫君,给我留个孩子,好不好?我保证,只要怀上孩子,我绝不会再纠缠你。如此,我有了念想,不必遭受世俗的眼光,而你也可彻底解脱了。”
周穆眉头一蹙,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柔软轻盈的身子已经贴到了他的胸前。
苏梅兰逼迫自己忘掉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世家女儿的矜持,极尽媚态褪去外衣露出香肩,柔情似水地抚着他的脖子。
周穆无处安放的手在空中挥舞半天,最终僵硬地落在了苏梅兰的肩上,他不敢用手掌去触碰她,只捏紧了拳头,用手背一推。
苏梅兰被他的拳头推出两米远,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她惊恐地抬头望向他,羞耻感铺天盖地袭来,让她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地上。
周穆侧过身去,只冷冷地说了一句:“以后,我去书房睡。”他连衣服都没换,只穿着寝衣就走了出去。
苏梅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从未有过的绝望涌上了心头。
书房,周穆下过死令,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踏足。
他如今要去搬去书房,那便意味着他们之间再无近一步的可能,他甚至连装给外人看的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了。
她不知道还该不该坚持下去?一年了,周穆的心非但没有被她捂热,两人还走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明日府中所有人都会知道,周穆搬离了主屋,那时她连最后的体面都保不住了。
可她能怎么办呢?真的和离吗?
当初不顾一切要入周家门,她已在父兄面前发过誓,不论幸与不幸,她都绝不后悔。没有迎亲,没有拜堂,没有洞房,该丢的脸已经丢尽了,她哪里还有脸面回苏家?
如今,要留住周穆,只剩最后一条路了。
苏梅兰起身穿好衣裳,又去周穆的衣橱里取了一套官服,紧紧抱在怀里,带着两个丫鬟,朝书房方向走去。
三个身影穿行在朦胧的月色下,路过荷花池时,只听见“扑通“一声,走在前面的苏梅兰忽然不见了人影。
两个丫鬟失声尖叫起来:“快来人啊,大奶奶掉池子里了,快来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