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穆一连三日未出宫,皇上对外宣称,是周贵妃久不见侄子,思念得紧,想留他在宫里多陪伴几日。
明面上是留宿,实则却是软禁。
如今战事平定下来,朝廷重返京师,连北夷的几十万百姓也悉数归顺,邺朝国力达到空前鼎盛的时期,皇上借口要休养生息、发展经济,欲大规模裁军,这第一件事便是要拿走周穆手中的兵权。
皇上心中有数,周穆在军中威望很高,又有百姓的爱戴和拥护,若强行收权,再裁减军队,恐怕容易引起兵变,所以他打算慢慢来,一步一步让周穆走入他设计好的圈套。
一连三天的朝会,都有同一个议题,那便是斥责周将军休弃发妻,欲迎娶曾委身敌国皇子的弟媳进门,此事不但违背人伦纲常,于世俗所不容,还有损皇家颜面,已在民间掀起一阵轩然大波,沦为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受皇上指使,苏梅兰每日拿着休书走街串巷,像得了失心疯一般又哭又笑,逢人便说,这些年她为了大将军周穆忍辱负重,在敌国为质多年,不曾想周穆一朝得势,仗着手握兵权,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公然休妻另娶。
苏梅兰又添油加醋地把自己的身世宣扬出去,直言她是前吏部尚书苏越之女,她父亲死于北疆和谈,两个兄长也牺牲在北疆战场,她的母亲更是宁死不屈,倒在北夷人的大刀下,她苏家满门忠烈,全都为国捐躯,如今就剩她一个孤女。
可周穆不顾念多年夫妻之情,亦不敬重她的家世出身,他被一个妖女迷惑,色令智昏,一纸休书便将她赶出家门。
而那个妖女宋晚云,跟在北夷二皇子身边多年,早已受敌人蛊惑,背叛了母国,说不定她就是北夷余孽投放出来的棋子,故意勾引周穆,离间君臣关系,扰乱朝纲秩序。
百姓对此事议论纷纷,甚至多次聚众游街,大声呼喊着要朝廷公开处决北夷二皇子和他派来迷惑周将军的妖女,只有二人身死,方可化解危机,还邺朝一个太平盛世。
周穆心里清楚,皇上放任苏梅兰在外面煽风点火激起民愤,目的只是想要回他手中的兵权,若他不肯给,皇上加上所有朝臣,没人能奈何得了,他们绕一个大圈子,无非是想逼迫他主动上交兵符,退居幕后,做一个赋闲在家的大将军。
周穆本无心争权,如今大事已定,他心中再无牵挂,只想退出权力之争,余生陪在晚云身边,两个人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周穆想要的平静生活,终究还是可望而不可即。
皇上聪明反被聪明误,非要来摆他一道,步步为营,满心算计,把他逼到了悬崖峭壁上。
而这一次,周穆并不打算跳下去,他此刻头脑清醒无比,手中的权力一旦交出,他便会成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到那时,林夕必死无疑,晚云即使幸存下来,也会一辈子受人指指点点,背负骂名,而他手中空空,没有半点实力能够与朝廷抗衡。
再想救人,就只能靠苦苦哀求,然后可悲地等着那个狗皇帝施舍善心,给晚云留一条活路。
周穆绝不允许,将晚云的性命交到别人手里,她的生死,还有林夕的生死,他都要捏在自己掌心。
第四日的早朝,依旧继续前几日的议题,在没有讨论出结果以前,皇上并不打算就此作罢。
他们君臣一心,从上到下,依次对周穆发起唇枪舌战,说他受宋晚云蛊惑,乱了心智,抛弃忠良世家出身的发妻,且苏梅兰乃皇上赐婚,他未经圣旨许可擅自休弃,有违国法家训。
朝臣们越说越激动,给周穆扣上藐视皇上的罪名,义愤填膺地叫嚣着,若他执意不改,非要与宋晚云结合,那就应该按律法处置,抗旨不遵轻则下狱,重则诛杀。
周穆神色淡然地站在侧旁,静静听着他们道貌岸然的批判,一如前几日那样,他始终一言不发,即使说到要论律诛杀,他也没有丝毫慌乱,只轻蔑地笑了笑,冷眼瞥向皇上,英眉一挑,等着看那位高高在上的君主,敢不敢当众下旨杀他。
皇上自然是不敢的,现在周穆风头正盛,刚收复北边疆土,立下不世之功,此时不嘉奖反而处分,那群对他衷心耿耿的属下,怕是要拥兵造反。
思忖半晌,皇上换上一副虚假的嘴脸,安抚道:“众爱卿安静,你们所言未免太夸张了些,依朕看,周爱卿年少气盛,与苏家女性格不合,生出分离之心,也是人之常情。你们何必要扯到国法家训上去,还想按律处罚我朝的第一大功臣,这不是叫朕为难吗?”
他又笑着转向周穆:“你也是,既然有心与苏梅兰和离,大可先回禀朕,若你碍于颜面不好开口,请周贵妃转达心意也可,朕不是不通人情,知晓你的意思,必定会细细考量,让你体面地与她分开,何苦要闹到人尽皆知,把家事拿到朝堂上来言说。”
“是我自己把家事拿到朝堂来说的吗?还是你们多管闲事,吃饱了没事干,每日开朝就为了讨论我这点家务事?”周穆毫不客气,不但不顺着皇上的台阶下,还当众驳了他的话。
皇上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声音也冷淡许多:“既如此,那周将军的家事便暂且放一边,咱们私下里再商量。今日,另有一件重要的事,须得和诸位爱卿议一议,那便是关于北夷二皇子如何处置一事,你们有何意见,尽可说出来让朕参考参考。”
大臣们异口同声,纷纷嚷道:“北夷余孽,自然该全部诛杀,只有斩草除根方能不留后患。”
皇上满意地点点头,用余光扫了周穆一眼,又缓缓追问道:“那宋晚云呢?”
“宋晚云早已嫁给北夷二皇子,是邺朝的叛徒,国家的耻辱,当然该与那二皇子同罪,一同处死。”
“对,绝不能放过那妖女,现在周将军受她迷惑,已与我们君臣离心,只有除了她,周将军方可恢复如常,重新立于朝堂之上。”
......
周穆气得脸色铁青,捏紧拳头缓步走入人群中,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咔咔的声响,听得众人心中发颤,纷纷往后退去。
“周穆,你要做什么?身为朝廷大员,当着皇上面,你还敢在朝堂上公然行凶不成?”对面的人颤声问道。
周穆一边朝前走,一边摘下冠帽、脱掉官服,全部丢在地上:“今日,我以宋晚云未婚夫的身份,警告各位,若我再从你们口中,听到一句诋毁我家娘子的话,不论是谁,都别想活着走出这大殿。”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人群瞬间老实下来,大臣们个个噤若寒蝉,连嘴巴都不敢张一下,只眼巴巴地盯着皇上,指望他来压制周穆。
皇上眼神闪躲,不愿火上浇油,因为周穆说的可是“不论是谁”,自己说不准也包括在内。皇上太了解周穆的脾气,一旦惹恼了,他还真敢以下犯上。
看来还是不能逼得太急,皇上立马缓了缓语气:“朕不过随口一问,你们这么激动做什么?宋晚云是否叛国,还需好好调查,可不能道听途说,空口无凭地冤枉人,此事也容后再议吧。”
下面的人仍是不敢吱声,只纷纷点头应承,同意皇上所言。
见周穆也不说话,皇上终于松了口气,下旨道:“那便即刻传旨,张贴告示知会百姓,七日后在午门外,公开斩首处决北夷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