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慕珍去上书房授课的日子。
为了有个好状态,前一晚她义正严辞地拒绝了萧玠同榻而眠的要求,赶他去偏院睡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那时候他只要撒撒娇卖卖惨就能糊弄过去。
可是最近他闹得实在过分了点,慕珍可不想被人看出自己纵欲过度的模样。
因此,这回摄政王殿下说什么她都岿然不动。
总结下来就八个字——
心如止水、没得商量。
于是,那一夜,摄政王妃难得睡了个好觉,而摄政王殿下却是睁着眼睛到天明。
据江见真说,那天上朝萧玠的怨气比鬼都重,那些进谏的大臣生怕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触了这位煞神的霉头。
慕珍可不管这些,她只觉得没有萧玠胡闹的日子实在是太爽了,心里盘算着怎么把他赶去偏院多睡上两天,让自个儿松快松快。
上书房里,那些皇子公主见她到来,赶紧乖乖坐好。
其实他们并非怕她,而是怕萧玠罢了。
在这些孩子们眼里,他们的叔祖父是比父皇还可怕的存在。
慕珍翻开书本,看着下面乌泱泱的一片人,不得不感慨一句人比人,气死人。
先帝子嗣凋零,一生也只不过得了五位皇子,连个公主都没有。
而安初帝登基不过三年,算上于潜邸生的孩子,共有七位皇子,四位公主。其中适龄启蒙的皇子有三人,公主有两人。
再加上这些皇子公主的伴读,慕珍想,或许再过个几年,上书房就该扩建了。
思绪回笼,她专心致志地讲起了书本上的内容。
也不知过了多久,估摸着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放那些早已等不及的孩子们玩去了。
「叔祖母。」
慕珍还是不太习惯这个称呼。
她才桃李年华,怎的就成祖母了?
只能说,萧玠的辈分太高了。
她蹲下身,努力回忆着抓着她裙摆的女孩儿是谁:「二公主,你有什么事吗?」
「叔祖母,母妃想请你喝茶。」
慕珍又回忆着她的母妃是谁。
哦,想起来了。
是鄂国公家的庶女,也是在潜邸时的老人儿了。待安初帝登基之后,育有一女的她只被封了个正四品婕妤。至此,再无晋位。
这位宋婕妤的心思,慕珍怎能不知晓,但她无心参与后宫的纷争,也怕为自己和摄政王府惹祸上身,所以对于后宫的诸位嫔妃她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尽量平衡各方势力。
于是,她只能婉拒了二公主的请求。
对方又可怜巴巴地求了她大半天,见她怎么都不肯改变主意,只好作罢。
其实她很想说,有什么话这位宋婕妤不能亲自说,非要借孩子的口告诉她。
难道是想和她打感情牌?
不好意思,她这人是最不吃这一套的,怕是要让这位婕妤娘娘失望了呢。
——
储秀宫。
宋婕妤早早地就备好了茶,翘首以盼地等着二公主将慕珍带来。
「母妃,我回来啦!」二公主扑进她的怀里。
宋婕妤心不在焉地搂住她,不停地向她身后张望,再三确认真的没人跟来之后,才低头问道:「叔祖母没跟你一块儿来吗?」
二公主将方才发生的事通通告诉了她,并且带来了慕珍说的一句话:「叔祖母说,求人不如求己,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这个道理宋婕妤怎会不明白?
但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长相平平笨嘴拙舌,可以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优点,在这花团锦簇的后宫里显得黯淡无光。
这要她如何求己。
二公主指着下巴:「唔…叔祖母还说,万事开头难,只要有心,只要肯学,一切都不算晚。」
这话点醒了宋婕妤。
没错,一切还不算太晚。
既长相平平,那她就通过妆点让自己变得更加漂亮;既笨嘴拙舌,那她就学习其他妃嫔说话的腔调。
圣上喜欢什么,她就去学什么。
只要她愿意学,有什么做不到的?
慕珍说的没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万事,只能靠她自己。
——
寿康宫。
慕珍觉得她今日是必须在宫里喝上一盏茶才能走了。
没喝上宋婕妤的那杯茶,反倒被太皇太后请来喝茶了。
虽说太皇太后对她还算不错,但那点微不足道的喜欢根本比不上萧玠。
更何况,所有的喜欢和耐心都在她三年无所出中被消磨殆尽了。
因为太皇太后心里着急啊,就连她的孙子都有了好几个孩子,可她的小儿子成婚三载却连个孩子的影儿都没看见,她怎能不急?
她不能看着最疼爱的小儿子绝后。
「阿珍,你和清鸿准备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她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切入主题。
原以为这回慕珍还是会将话题岔过去,没想到竟然得到了回应。
「回母后的话,我们已经在努力了。」
太皇太后一愣,原本准备好的措辞一句都没用上:「是么?那就好,那就好。」
可是等他们两个努力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更何况能不能成功还两说。
太皇太后使了个眼色,她身边的嬷嬷见状拍了拍手,两个楚腰卫鬓的宫女走了出来,弱柳扶风般向慕珍行礼:「见过摄政王妃。」
慕珍挑挑眉,目光转向上首的太皇太后。
对方不自然地偏过头,不敢看她:「哀家瞧着这两个丫头聪明伶俐,便带回去伺候你和清鸿吧。」
伺候慕珍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伺候萧玠。
至于怎么伺候,这个意思不言而喻。
慕珍没那么大度,以她的性子是绝做不到与旁人共侍一夫的。
更何况,她的母亲,她的皇姐,她的五姐姐与她们的夫君都是只有彼此,珠玉在前,她自然不会想要鱼目。
慕珍也没急着让那两个宫女起来,而是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拿帕子擦擦嘴,欠身道:「多谢母后的好意,只不过摄政王府不会再进外人。」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清鸿曾说,此生绝不纳妾,若有违此誓,他愿意革去王爷头衔,将全部身家赠予我,这是他于天下人面前立下的誓言。如今,母后是想让他失信于我,失信于天下人吗?」
太皇太后也早就想好了说辞:「有哪个男人不纳妾的?更何况清鸿还是王爷。你真的打算让他往后余生只守着你一人过日子?而且这两个宫女不过是为他暖床的,待她们生下孩子你想怎么处置都行。只要不给名分,便算不上纳妾,也不算违背誓言。」
还真是会钻漏洞。
可是谁让她遇上的是从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呢。
「哦。」
慕珍笑笑:「不、行」
饶是太皇太后再怎么喜欢她,此刻也有些恼了:「放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这是善妒!七出之条你已犯了两条,哀家完全可以让清鸿休了你!」
慕珍无所谓地耸耸肩:「请便。」
太皇太后气得不行全身都在发抖,旁边的嬷嬷赶紧拍着她的胸口为她顺气,顺便劝了劝慕珍:「王妃,您何必呢?方才太皇太后说得也不过是气话,只要您给她服个软,将这两个宫女带回去,您还是尊贵的摄政王妃,谁都动摇不了您的位置。」
那两个宫女也纷纷哭着给慕珍磕头:「王妃,能伺候您和王爷已是三生有幸,我们哪敢奢求其他!求求您就收下我们吧!」
好一招以退为进。
慕珍面无表情地看着脚边哭得梨花带雨的两个美人,又看了眼上面坐着的太皇太后。
若是今日她不把这两个宫女带回去,明天她善妒的名声就会传遍京城,说她连两个丫鬟都容不下。
太皇太后自以为拿捏到了她的命脉,有些得意:「王妃,只要你将她们两个带回去,哀家是不会让清鸿以七出之罪休了你的。」
慕珍要是会被威胁,她就不叫慕珍了。
「哦。」
她踢开脚边的两个宫女,起身理了理裙摆:「你最好能让他休了我。否则只要我活着,摄政王府永远别想进外人!」
太皇太后指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反了你了!去,把清鸿叫来,让他休了这个无贤无德的妒妇!」
「不用叫了。」
身着官服的萧玠逆光而来,众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是慕珍知道,他现在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母后,您要我休妻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太皇太后不自然地撇开视线,将方才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清鸿,七出之罪她已犯了三条,无子善妒,不顺父母,你且休了她,母后为你寻一门更好的亲事。」
萧玠久久没有说话。
太皇太后有点拿捏不准他的意思。
半晌,他忽然笑了一声,笑得让人脊背发凉:「母后,您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我和卿卿的日子过得好好的,您非要给我们添堵做什么?实话告诉您,是我自己不想要孩子,而且我一直在服用能让男子避孕的药,所以,不是卿卿的错,明白吗?」
太皇太后愣住了:「你…你…你糊涂啊!」
「糊涂?我看真正糊涂的是您。日子是我们自己过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为何要在意别人的看法?我们觉得好便够了。」
萧玠紧紧握住慕珍的手,正如这些年他们从未放开过彼此:「我再告诉您,我与卿卿过得很好。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我只会也只能娶她。我的孩子也只能由她所出,我不会也不可能和旁人生孩子,而且我曾于天下人面前发过誓,我此生绝不纳妾,哪怕什么通房丫鬟也不会有。母后,您别逼我,若是我与卿卿分开了,我不是自刎就是出家,没有慕珍的萧玠就是一具躯壳,您喜欢,尽管拿去。」
他的这一番内心剖白让太皇太后大为震撼。
她没想到,萧家竟然还能出这样一个情种。
从进来到现在,他的眼里都是慕珍,连她都不放在眼里,更别提跪在地上的那两个宫女了,他或许都没注意到那儿还有两个人。
没有等她说话,萧玠便牵着慕珍向她行礼,临走前还敲打了一番:「母后,儿臣不想听到有关任何不利于卿卿的流言。」
太皇太后的眼神慢慢聚焦。
她看见她的小儿子侧首听着身旁的女子说话,温柔得与方才判若两人。
她又听见女子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小儿子是怎么说的?哦,他说:「下了朝我去上书房接你回家,结果宫女告诉我你被带来了寿康宫,我就赶来了。要是我不来,你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我怎么可能会吃亏?你都不知道我刚才有多神气。」
「那回家你再慢慢告诉我你有多神气。」
两人渐行渐远,说话的声音也消散在风中。
她看见萧玠搂上了慕珍的腰。
她又看见许是怕慕珍晒着,萧玠抬手为她挡太阳。
她还看见萧玠不知道说了什么让慕珍恼得打了他一拳,他却甘之如饴。
太皇太后苦笑着摇摇头。
或许,她真的是老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