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里世惊醒后,发现自己才睡了不到半个小时。
她伸手按住随起身的动作滑落的外套,一手按亮手机,确认没收到什么报告意外的信息后才放下心,除德国栋之外的群聊里在七嘴八舌地讨论德国栋遭遇的地震,就唯独他们遇到了这种事提出了各种可能性猜测。
因为知道没有人员伤亡,所以大部分不知情的人心态都比较轻松,都在嘻嘻哈哈地开玩笑,只有二子一挥问她,是出什么事了吗。
【帝襟女士身边的那个人衬衣上有和顺平的制服一样的漩涡纹纽扣。】
绘里世微怔,还是回给他了一个简单的笑脸:【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她划动几下好友列表,找到洁世一:【你昨晚睡着了吗?】
果不其然,对方回给她一个瞌睡emoji,伴随着苦笑表情包:【没有。】
【Elysium:我宿舍还有点褪黑素,给你一点吧。】
她去宿舍拿药,折返时路过德国栋损坏的走廊,那里已经用挡板密不透风地围了起来,她绕过去,和洁世一碰了面。
他脸上挂着两个偌大的黑眼圈,看到她后很勉强地笑了笑,接过了她递过去的药瓶。
“正好你们轮空。”她温和地说,“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嗯。”洁世一轻轻点点头,“你也是。”
绘里世知道现在安慰的话没什么用,只能等他自己消化,没有再说什么。
至于凯撒和内斯……她正想着这两个人,耳畔就响起了凯撒的声音。
同传耳机能够将说话者的音色模仿得九成像,但细听起来仍然会带着细微违和的电流音,感情色彩也多少会欠缺一些,此时少了这一层转换,其中微妙的情绪变化便格外明显。
所以就算他的声音很轻——不比一声叹息更重——绘里世还是听到了,并因此停下了脚步,循声回头。
……迎面撞入她眼帘的是一头乱蓬蓬炸起的金蓝渐变长发,虽然头发的主人正烦躁地用两手试图把它们压下去,但显然效果微乎其微。
和平时光鲜亮丽的样子比起来,他这副造型实在有些好笑,以至本来心情低落的绘里世都没忍住笑出了声,见凯撒黑了脸才一边忍笑一边指了指耳朵提醒他自己没戴耳机。
反正自己更狼狈的样子昨晚她也见过了,没心情再精心打理自己形象的他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转而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副外壳漆有蓝玫瑰和飞羽图案的耳机。
她没有耳洞,耳垂白净柔软,拨开她耳边的发丝帮她戴耳机时,指尖反馈回的触感让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一滞,连带全身都微微一僵,收回手时几乎带着几分慌张,手臂仿佛无所适从地垂落在身侧。
“我很讨厌世一。”他用这样一句平静而冷淡的话重新开启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绘里世正在调整耳机的位置,闻言抬起头来,不偏不倚对上了那双钴蓝色的眼眸。
冷硬的金属色因为眼中流露出的疲惫与倦怠,竟然显得柔和许多,像蒙上了一层灰沉沉的氤氲雾霭,连同他的神情也是同样:“但也……应该没有讨厌到想让他死的程度。”
绘里世突然明白了他在意的是什么。
她按住了隐隐抽痛的额角:“那东西不是冲你来的,他是在找我。”
“……可那时候,他在和我说话。”凯撒抿紧了唇角,“只和我一个人。”
在那条走廊里,他其实才是最孱弱的那个人,那只咒灵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并揭穿了它。
他没有洁世一那样健全的人格或者像内斯一样有着能够支撑内心的力量,所以魔鬼才有了可乘之机,向他伸出了手。
“你说,咒灵能感知到人的情绪。”他垂下眼睫,“所以他对我说,如果我想要拥有伤害他人的力量,他可以给我。”
在那个瞬间,他没由来感到了深刻的恐惧。
晨光跃动在他淡金色的睫毛上,从间隙间被筛碎落下,照着他透着异样苍白的脸:“靠这种事才能获得活着的实感和自我的价值……看,我果然是个无可救药的烂人。”
他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几乎要把绘里世整个人都遮住了,这个距离实在太靠近了,但除此之外,他并没有任何动作,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而绘里世的回答是两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把他往后一推,让他摔到了墙上,接着抓住了他的两只手腕。
这样他就动弹不得了,他比她高出一些,让她得微微仰头才能继续和他对视。
美丽的,干净的,明明就在眼前,也像是在另一个世界向他投来瞥视,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穿的那条有羽毛装饰的白裙子,像天使收拢了翅膀降临,要给予罪人救赎……或者最后的审判。
他在等待。
他在期盼。
他在等她的手扼上自己的咽喉,好让他在窒息的痛楚中得到短暂的平静和解脱。
可她没有这么做,而是踮起脚来,用两只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或许是因为穿得单薄,她的手不算温暖,还泛着凉意;也并不柔软,指腹和掌心都有薄薄的茧,让他不由地联想起了昨晚被她脱手掷出、将那只咒灵当胸穿透的那把冰雪般凛冽的长剑。
可随着声音被隔绝,那些在他脑海中浮沉的纷乱冗杂的思绪似乎也都安静了下来,他避无可避地迎上了她的目光。
“那只咒灵诞生于恐惧与憎恨,自然无师自通地懂得煽动这种情绪,你要做的就是不要相信他说的任何一个字。”她说,“它就是个无组织行为能力的杀人犯,谁都有可能被他选为可能的受害者,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仅此而已。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我实在没有当心理医生的闲情逸致,”她叹气,“但是凯撒,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无可救药的烂人。”
“我不是吗?”凯撒自言自语了一句,慢慢抬起手来,掌心覆在她的腕骨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见她没有表现出厌恶抗拒,才舒展开五指又收紧,虚虚握住了她的手腕,“你不知道我在拜塔青训营里有什么样的声名吗,那些被我摧毁过梦想的人说——”
“那算什么罪名啊,”绘里世不以为意道,“球场上的胜负而已,你昨天晚上在训练场留到这么晚,是在训练新武器吧?”
“嗯。”
“对付世一?”
虽然有些不爽,但凯撒还是勉为其难地点头承认了:“……嗯。”
“你是豪门俱乐部出身,应该很清楚想要摧毁一个球员有太多方式了。”绘里世把话说的更明白了些,“但你想出来的办法竟然是靠进球决胜负这种方法,简直守序善良得过头了。”
他握实了她的手,荆棘王冠的尖顶上缀着一点珠贝般莹润的淡粉,那是她的指尖。
凯撒的整颗心脏都像是被蓬软的绒羽簇拥捧起,将千疮百孔织补缝合,他正要说话,又听见她说:“不过,我确实觉得你对内斯的态度有点问题。”
她提醒他:“内斯不会再是你的附属品。”
不是“你不能把内斯再看成自己的附属品”,而是“内斯不会再是你的附属品”,凯撒无暇深思这两个说法之间的差别,只是把他往自己身前带了带。
人通常情况下是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的,但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心动的频率历历可数。
“这种时候,”他轻声说,“我不想听到其他任何人的名字。”
绘里世:?
这种时候?什么时候?
“你在这里啊,绘里。”
视线从凯撒和她的手腕贴合无隙的手掌转到她耳边耳机外壳上与他脖颈上的纹身完全一致的图案,冶艳的蓝玫瑰倒映盛放在凪诚士郎的眼底,像冰山尖顶上折射出的微蓝色泽。
他还穿着漫城的训练常服,情绪稳定地打了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