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原本荒凉偏僻的冷宫,非同寻常的明亮与热闹。
“惠贵人,你真让朕失望。”追着笛声而来的皇帝,气得甩袖离开。
李维一扫了一眼与宫妃裹在一起的三皇子,笑得苦涩,“您啊,这次真是错得离谱。”
持着火把的宫廷禁卫整齐离开,冷宫再次恢复寂静。
月光下,三皇子赵祥搂紧了怀中瑟瑟发抖的美人,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执着道:“我没错。”
“三皇子,是我害了您,是我害了您啊。”惠贵人一双纤嫩小手捧着男人的脸,泪水盈面好不可怜。
“唉……”李维一凝视两人良久,快速跟上皇帝脚步。
事已如此,他得为自己寻一新的出路了。
脸生的小公公趁着没人注意,偷偷站到守在角落中不起眼的禁军侍卫身后,低语道:“告诉纪大人,事成了。”
梆子声敲响,“咻咻”两声后,原谨的书房里多了一物。
一直陪着主子的阿全,捡起红丝带递到主子身边,“爷……”
原谨放下手中古籍,接过丝带打量半晌,缓缓把它丢入火盆之中,瞧着它被火焰吞噬,清俊面容沉静如深水。
阿全有心想问些什么,却不敢开口,只默默灭了火盆。
“现在几更天了?”原谨问。
“还有半个时辰,您就该准备早朝了。”阿全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然就这么守了一夜。
“去藏书阁把我的《诗论》找来。”
“您……”阿全快速捂住了自己的嘴。
主子是个有主意的,他一向都是劝不住的。又何必多嘴讨嫌。
只是,外面那些人都说主子媚君,谁又知主子的辛苦付出呢。
这些年,主子夜夜点灯秉烛,所批阅的书籍名着不知道可以堆成几座小山。
“对了,明日配一把藏书阁的钥匙给他。”原谨口中的“他”,阿全自然是明白的,点头称是。
“再重新把他院子修葺一二,莫要出现漏雨情况。”
“文房四宝也换成最好的,按着我书房的配置来。”
“衣服也给重新剪裁,华贵的、日常的、清凉的、保暖的,能做几身做几身,莫要让外人议论纪府苛待了他。”
……
阿全一一记下,心内却忍不住暗忖:纪府上下从没人敢轻视小少爷,且小少爷的衣食住行一向是被安排得很好的。
“还有,重新下帖为他物色一位新的书法名师。”原谨屈指敲了敲桌面,清润目光落在了老仆面上。
“柳平不是您亲自请来的么?”阿全咳嗽了一声。
想当初,为请来柳平,自家主子没少威逼利诱呢。
“他的心思没在纪府,教不好人。”原谨可不会忘记前世原主被下诏狱时,这位书法名家也站出来踩了原主一脚,让原主多了一条“强逼为师”的罪状。
今生,他放柳平离开京城,也算是两相扯平。
“哦。”一向摸不准主子心思的阿全乖乖点头。
早朝时,皇帝黑着脸坐在高位一声不吭,李维一依旧如以前那般宣读“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多少听到了一点宫中动向的朝臣们不敢触他霉头,有事禀报的朝臣也把事情咽了回去。
早朝草草结束,交好的官员们三三两两走在一处,悄声议论着昨夜的宫中禁事。
深受皇帝宠爱的惠贵人连夜被打入冷宫,三皇子也连夜被送入宗人府圈禁。这二者之间,怎么看都有关系。
本来支持三皇子的朝臣,前前后后走在一起,心中都是愁苦:三皇子这是废了。
原谨径直从这些官员身边走过,快速坐马车回了自己府邸。
回书房时,他特意绕去了赵璟院子,脚步驻留一瞬,快速转身离开。
阿全有些摸不准主子的意思,却有意给赵璟卖好,特意差下人告诉了赵璟这一消息。
赵璟回想着自己哪里惹了原谨不快,临摹字帖时便有些分神。
柳平指点他一次后,便没再揪着这个问题。
学习在个人。个人都无心,他自然也不会强迫。
再有,这是他最后一次来纪府,可以把事情做得体面些。
赵璟自知今日是学不下了,写完“瑞雪兆丰年”的最后一个“年”字,他搁下了毛笔。
“那今日的书法功课就到这里吧。”柳平收拾好自己的书法用具即准备离去。
“三绝师傅,您……先别走。”赵璟咬牙叫住了对方。
“嗯,你还有什么事么?”柳平逆光望向自己这些年唯一收的在室弟子,眼中分不出真实喜怒。
他们虽已有将近五年的师徒情分,可除了教学时间,私底下他们都是不接触的。
当然,这也与双方的性格有关。
“师傅,我……我就是想问您愿意收我为徒指点我,是因为我……本人么?”赵璟问出这话便后悔了。
柳平身上骤然多了一抹薄怒,过了好一瞬,他才冷冷清清地从少年郎身上挪开双眼。
“你很好,但一切非我所愿。”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他柳三绝本只愿做天地间的一闲云野鹤,为了家人安全却不得不屈从纪原谨这一弄权小人,日日被拘在这京城之中不得真正的自由。
这些年,他日夜期盼纪原谨能早日落马,却没想对方青云直上,权势气焰更是熏天。
也不知纪原谨是不是转性了,今晨突然派人通知他日后可不再入纪府,他已打定主意下午便携妻儿老小出城,余生再也不踏足京城半步。
“果然是这样呀。”赵璟自言自语过后,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一直以来,他借的都是纪原谨的势,沾的都是纪原谨的光罢了。
没了纪原谨的权势,他连一位书法师傅也留不住。
因为,他谁也不是。
镶白玉的紫檀香炉里还在燃烧的半支熏香噼啪响了一下,将他心神拉回现实。
命定成为帝王的人,心性、能力定然都要强于常人。
比如此刻,赵璟又坐回了自己位置,专心致志临摹自己未完成的那张字帖。
他想,无论纪原谨以后要他做什么,他当下所需要做的都是把自己变得更好更不可替代就是了。
折返回来的原谨,隐在窗后凝望少年身影良久,心思越发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