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南方突发洪涝的折子被八百里加急送进了宫中,呈上了皇帝御桌。
“南方几个知府都是饭桶么,连连大雨也不知道做些防备。此次洪涝,不知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不知多少良田堤坝会被损毁……”心情本就不快的皇帝重重把折子摔在地上,眼中满是暴怒的火。
南方经济富庶,又是税收重地。
此次受灾,对朝廷来说,真是损失惨重啊。
御前伺候的李维一弓着腰捡起奏折,双手捧着放回御桌,斟酌道:“天灾人祸,谁知晓呢。当务之急是得派人去赈灾。”
在皇帝还在潜邸的时候,他就陪在皇帝身边了。
因而,私底下说话,也没有那么多忌讳。
皇帝发了火,心情好转了一些,坐回御桌,眼眸微转,“依你看派谁去合适?”
“三皇子如今……”那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李维一顿了顿,把话题抛了回去,“皇上您心里应该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吧。”
皇帝听到“三皇子”这三个字,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冷哼一声,“也就是你敢在我面前提他,换了其他人,小命早就不保了。”
李维一深深低下头去,不敢直面圣颜,仿佛因此而羞愧。
早些年,三皇子秉性正直、行事果决磊落,隐隐有储君之相,他见皇帝也有意培养,便隐隐给三皇子透了风,以此与对方交好。
如今,三皇子行事不端被圈禁宗人府,眼见着是没有翻身机会了。
他才自知押错了宝。
皇帝如今名下只有两位皇子,三皇子废了,剩下的不就只有五皇子赵循了么。
世人皆传五皇子赵循芝兰玉树、气度出众,可他却深知对方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虽说他以前没有得罪过赵循,可谁知有没有哪次的疏忽被对方记在心里寻机报复呢。
事已至此,只能在心中叹息一声。
“五皇子今年二十了,也该下地方去历练历练。这于他而言,正好是个机会。”皇帝捏了捏自己眉心,不无惆怅道,“眼见着我也就老了,这位置怕是要让给年轻人了。”
李维一可不想让五皇子早早上位,急忙小步上前哄道:“瞧您说的什么话,您啊,现在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呢。五皇子刚及弱冠,哪有您治国理政经验丰富呢。您要是想着退了,还让奴才这把老骨头怎么活。”最后这句话,倒是李维一的真心话。
皇帝抬眸瞅了瞅一张脸老来皱得跟朵菊花似的幼时伙伴,深深叹了口气。
李维一陪伴在他身边几十年了,他怎么会不明白对方的隐忧呢。
“去宣纪原谨。就说我想和他谈谈诗。”
操劳不完的国事,费了他不知多少心思。
也只有在文学的世界里,他才感觉自己是自由的。
李维一扫了一眼西洋钟,还有一个时辰就早朝了,默默把劝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皇帝很是等了一会儿,手中的诗本越看越没劲儿,索性丢在了另一边,心中愈发焦躁之时,俊美青年踩着沉稳步子进了内殿。
“奴才给皇上请安。”
“坐下吧。”皇帝恢复了他深不可测的模样。
“谢皇上赐座。”原谨并不是第一次入宫,可深夜里被宣召却是头一次。
因为不知皇帝心情,他倒也不敢放肆,甚至比平常多了一两分谨慎。
满朝文武百官,皇帝格外偏爱纪原谨便是因为他知情识趣。但有时候,皇帝也会讨厌他这独有的守礼。
毕竟深夜宣召他前来,就非对一般大臣的宠幸。
正准备给他点龙威看看,哪知这一正眼瞧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给皇帝安排宵夜的李维一躬身进来,循着皇帝的视线望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可怜见的纪大人,身边定然没个知心人照顾,下巴颏上还沾着墨点子都不知道。
要不是他在御前伺候,经常得见纪大人,怕是要以为那是长的一颗黑痦子。
也难怪皇帝要笑话了。
“纪大人,您啊,出门前定然忘记照镜子了。”纪原谨平时没少孝敬自己,李维一也愿意在这些小事上给他卖点好。
“是么?”原谨晕乎乎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老老实实道,“皇上明鉴,小臣出门的时候洗了脸的。只是时间紧迫,没来得及整理仪容。”
皇帝笑了一会儿,想到南方灾情也就没了心情,沉声吩咐身边人道:“李维一,你去拿块湿帕子来。”
湿帕子谁都可以拿,可让李维一亲自去拿,这可是头一份儿宠爱。
原谨明白皇帝这是在抬举自己,却也不敢托大,李维一刚走过来,他便起身接过了帕子。
湿帕子往脸上一擦,拿下来的时候便多了一点墨迹。
原谨后知后觉般跟着笑了起来,“小臣今夜让皇上与李公公见笑了。”
“你啊,身边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皇帝收起了之前的温和面孔,面色严肃了起来,“前年,朕就有意分几个宫女给你,你以男儿家当先立业后成家为由拒绝了。今年,让你掌管了内务府,军机处也可随便出入,再给你安排宫女,你应该没借口了吧。”
“皇上,这点子小事怎么劳您费心。小臣惶恐。”原谨说着便跪了下去,一副忠心为国为民模样,“小臣不瞒皇上,这几夜南边雨水不断,小臣内心恐忧,一夜都在书房思索对策呢。”
他虽是跪着,身形却如青松翠竹般挺拔,出众的气质很难让人直接注意到他出众的容貌。
若是你仔细看去,会发现他如古书之中所写的少年郎一般唇红齿白,一双眼眸却是别样清澈动人,让人挪不开眼睛。
皇帝最开始注意他,便是因为他那双眼睛。
“罢了罢了,既然你无意儿女情长,朕也不讨嫌给你增加烦忧。只是,下不为例。”
原谨仿佛松了一口气般拍了拍自己的膝盖,皇帝笑着骂了一句,“惯会耍赖的奴才,这才多久一会儿就受不住了。起来吧。”
“多谢皇上。”原谨没有再耍宝,利落起身。
听他说起南方的事儿,本准备谈诗的皇帝彻底没了心情,索性把八百里加急的奏折丢到他怀里,让他说说自己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