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灵客栈。
所有人奇异地保持着同一个震惊的姿势,痴痴望向那楼梯尽处。
他们大多都是走南闯北的人物,见过的各色人物海了去,却从未如此失态过。
自那人进屋后,客栈内似落尽了一层月华星辉,直让人睁不开眼,而那人似踩着飘渺云端而来,朦胧间他便如海市蜃楼般消失在眼前。一切有如梦幻。
追来的柳霜霜趁着所有人失神的空档,径直朝二楼豪华包间闯去。
她想也不想便踹开房门,想要借机挟持对方。
“你来了。”清冷如积雪般的声音,令她心头一寂。她与榻上之人隔帘无声对峙,良久道:“你知道我是谁?”
榻上之人墨眉静寂似远山,如蝶翅般的长睫微微低垂,在轻阖的眼睑下留下一圈淡淡的阴影,任凭她如何打量,他亦未有睁眸的打算,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你所求我不能答应。他不值得。”空气静了许久,才又响起他冷寂的声音。
“得罪了。”柳霜霜身形如蛇般蜿蜒顺滑,转瞬呼吸间已到了他面前,粗粝的拇指死死扣在他白玉般的脖颈上。
“你出不去的。”男人微睁双眸,蔚蓝色的眼眸如碧水洗过的蓝天般纯净清澈,刹那间天地失色,她只能望到无边无际的美蔓延,且不知蔓延到何边。
“出不去我也要出。”她从旖旎幻觉中清醒,手上使了两分力气,一抹殷红鲜血顺着她的指甲滑下。她本无意伤他,心中别扭时,不自觉放松了对他的辖制。
太子便是这时候闯进来的。
“她人在哪里?”太子周恹是皇室中容貌最出众的一位,在美如绝世的鲛人面前仍逊色三分。此时,他拧紧了眉,如墨玉般的眼中满满都是警惕。
“谁?”榻上之人闲闲勾起床帘,惑人而又清冷到极致的一张脸上眼尾轻勾,如无辜的神引诱着自己最忠诚的信徒。
屋内陈设简单, 一屏风一桌一椅一榻, 一眼扫去,所有可见。周恹看不出人会藏在哪里,半掩下浓密眼睫,声音中满是厌恶, “原谨, 收起你这一套。”
“既如此厌我,何必要把我留在身边。”魔鬼般的低吟响在周恹耳边, 他紧紧闭上双眼不被诱惑。他从未忘记魔鬼的身份。不, 是比魔鬼更可怖的存在。
“我乏了。”清冷如珠玉的声音回到床榻,周恹紧绷的身体缓缓松了下来, 没有一丝留恋地转身离开。
临走时, 他还不忘贴心关上房门,不让旁人窥探了屋中人的容颜。
“你也走吧。”原谨掀开薄被,瘦小到几乎让人忘记存在的柳霜霜捏紧被子小口小口呼吸,浑身上下满是热汗。
就在门口响起脚步声的瞬间, 是他毫不犹豫地把她藏进了床榻之上, 她才幸免于被太子周恹发现。
几个深呼吸后, 她身上的血液逐渐恢复原有温度, 却仍不愿意放过机会哀求他帮助自己。
“人已死了, 求谁都没用了。”冰凉的手指贴上她的额头, 柳霜霜望见了去年冬日里站在柳树下哭泣的自己, 回忆涌上心间。
去年的冬日, 是她人生以来遇到的最冷的一天。
大雪封了孤城, 马车不通,井里的水也被冻硬成冰块。好在她低价租赁的小屋里, 仍存有可吃半月的口粮。因而,她未曾太过担心。
身形单薄如纸片的少年咳嗽着从屋内走出, 笑着说自己闲着还是闲着,不如为她凿透古井, 为小家做点贡献。
她心疼少年身体,不忍让他操劳, 然而少年神情执拗, 她不好阻拦。
少年讨好地撒娇说要吃烤红薯,她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厨房,想快些烧火烤好去陪他。
院中“砰”地一声后,她灰头土脸跑去看, 少年毫无声息地躺在地上,面色比雪色还白, 唇间还余有温热的鲜血。
她用了十天打造了一座冰棺,把少年放置其中保存起来,暗自祈求上天保佑,让她找到能让少年起死回生的法子。
而后,她便听到了他人的议论,说鲛人眼泪可治百病,带上少年亲手为她所制的青霜剑,一路寻来。
往事重现,柳霜霜红了眼眶,清冷倔强的眼中溢满哀求,“你一定有法子救他。”
“他与你非亲非故,何必自苦。”
“不。我爱他!”柳霜霜别过头去,紧紧咬住唇瓣,眼泪顺着纤细的脖颈浸入衣襟,瘦弱的身体如狂风后的树叶不住地发抖,“我疯了一般爱他。我曾发誓, 他死我亦不独活。”如今,她仍苟活于世,不过是为了找到复活他的方法。
“他爱你么?”嗤笑声响起,柳霜霜怔住。
“他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所以陪在你的身边。你却奢求他钟情于你,未免太强人所难。”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飘散,温热的手指抚上了姑娘清瘦的侧脸,“霜霜,你该清醒了。”
柳霜霜不住摇头,她一直以为她与少年情投意合,是以不辞辛苦也要为他寻到鲛人泪珠,她不能接受他不爱她。
因为她太沉浸于悲伤, 直接忽略了鲛人对自己名字的称呼。
太子周恹清空了整座客栈, 只为了保证原谨的安全。
在楼下喝了半壶清茶的他,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飞身前往二楼。
倚窗而立的原谨扭头见他, 如湖水般澄澈的眼中生起淡淡笑意,“阿恹,你就如此舍不得我。”
青年躲避他的视线,别扭地整理着衣服袖口,眼中暗自闪过一抹恼怒:他才没有!他是怕这狡猾的鲛人跑了!
“阿恹,我既承诺你帮你达成心愿,必不会反悔。你不必日日把我当犯人一般看管。”美得让人不敢直视的原谨,望向柳霜霜背影消失于黑夜中,低低一笑,“你我太过亲近,惹了天家的怀疑如何是好。”
周恹面色一白,下颚绷紧,贴在腰际的双手紧攥成拳,心中愤怒如野草生长一般肆意蔓延。
总有一日,总有一日,他不会受任何人束缚。
良久,他面无表情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