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公公道:“如您所料,侯府上下一片哀啼。”
皇帝问:“可有不服者?”
“回皇上,未有不服的,宋侯爷虽然为人不堪,宋氏族人却大多是忠诚乖顺之人。”
天德帝叹叹气,摇头道:“只一件小事,本不至于处罚全族,朕却必须做这个恶人。”
他眸中精光微闪,“是朕的一片心意,朕已经给韦氏铺就了另一条前程大好之路,端看她是否能领会,是否能接住朕给出的橄榄枝了。”
徐公公道:“要老奴说,您此举是真正高明,借此事,既给了韦氏一条捷径可走,又敲打了那些无所事事的勋贵。”
如今安宁盛世,那些勋贵们若再不思进取,想抱着过去的荣光吃老本,便会像宋家这般将祖上的赏赐也丢了。
皇帝含笑看他,“朕去岁说过,国库虽充盈,朕也不吝赏赐金银良田,只一条,能者得之。朕的话你倒是记得清。”
徐公公也笑,却未得意,而是谨慎地退在一边为皇帝磨墨。
“韦氏今日接旨时可露出慌乱,哀凄神色?”
“奴才未看出。”徐公公道:“韦氏十分冷静,宋家人惊慌失落时,她连表情都始终未变,倒是有些……若有所思。”
皇帝倒是一愣,“看来这韦氏确实不一般,那朕便等着瞧她会如何做。”
南亭侯府。
宋氏族人聚在一起商议腾挪祖坟一事,因此事涉及广,不光拿钱出力,还得有人出面主持此事。
当初太上祖已年迈,是赋闲在家。
因而他老人家有空操持,光修建陵墓前后就用两年。
眼下却该叫谁负责?
商讨到此时讨论声突然静默,竟是谁也不愿出头操持。
不仅仅是出力,还涉及到修葺资金、采购、请木石泥瓦工,又要监工等等琐碎事宜。
新坟建的漂亮是应该的,若哪里丁点办不好便会被抹杀所有付出,得一辈子骂名。
谁也不愿意做出力不讨好的事。
“现在不比当初,当年太上祖一句话,族里一呼百应,家家户户齐心协力凑银子,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整个族里上下皆是团结一致,不但祖坟建的好,旁边的落叶居都建的阔气精美,建成后举族上下欢呼。”
“如今,全族可还能寻出一位能挑头做事之人?”
“且不说谁主事,新坟选址在何处?连几个族老意见都不一致,还有何好商议的?不过是在此浪费时间。”
说话的宋氏族人站起身,“族长,不是我不肯配合,天降横祸,我且得回去安抚我待考的两个儿子,我就不参与讨论了,等有章程后通知我一家便是,告辞了!”
族长正要挽留,又有人站出来,“我们也告辞了,族长,有消息您派人来通知,届时摊多少银子,该出的我一家自不会少。”
走时,狠狠瞪陈氏一眼。
“我也是此意,告辞了。”
一下子站起来七八个人往外走,都是甩袖离去。
走时都未和陈氏打个招呼,只对着族长拱拱手便走,再也没了对侯府的恭敬。
到最后,满院子走的只剩下西府众人和族长。
陈氏往日尚算坚强,今日却承受不住族人的白眼,眼泪一会儿一冒。
她又抹泪,说道:“我算看出来了,侯府是到头了,再往后便是墙倒众人推,却怪不得亲戚们,是我那孽子造的孽!”
族长叹气,宽慰她:“为今之计,侯府还是要想办法先安定族里人心,等侯爷今日回来后,还须得好好劝他,若他能出面向各家表个态,亲自登门致歉,族人的怨气也能缓解几分。”
“犯了错不怕,总要堂堂正正认错、改正,侯爷今日非但不知错,还甩袖便丢下众人走了,已经失了人心,我言尽于此。”老族长摇了摇头,也叹息着走了。
“啪!”
陈氏猛甩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嚎啕大哭起来,“是怪我,我未教养好他,我追悔莫及,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
她顿住,似有感慨,仰面朝天哽咽地问老天:“我是个粗人,自小我母亲连穿针引线都未教过我,还是和府里妈妈学来的,我不像那些高门贵府的大小姐,闺阁里便知晓该如何相夫教子,就是再来一次,我会把他教好么?”
她想到炳炎还在时,对儿子寄予厚望,每日要在书房陪他几个时辰,是他自己背不会拗口的文章,写不出简单的策论。
是天赋,是他生来愚钝,便不适合。
“映璇,难不成一切都是注定,是咱们侯府注定在拓儿这一代便气数尽了?”
韦映璇不知该如何回答。
积重难返——她心里冒出这个词。
宋拓的今日可以说是她一手推动的,也可说是他自身的性格和成长经历造就的。
当他一帆风顺,身边所有人皆是有助于他时,他便能够顺利地混到三品官。
他的成功,靠的不是自己的能耐,而是借势。
是借了韦映雪的势,借了老夫人的势。
一个帮他管理侯府,挣银子稳住财富,另一个帮他排忧解难出谋划策,他的官途蒸蒸日上。
当这辈子出现自己这个变数,韦映雪和老夫人都被她拔除后,他又丢了稳定的差事,劣势便暴露无遗了。
说到底,他自身的能力和格局都撑不起他得到前世那样的身份和地位。
西府的大老爷不落忍,上前道:“弟妹,你何苦如此,错不全在你……”
陈氏摇摇头,哭的不能自已,“你不用宽慰我,我知晓是怪我,我不会养育,否则也养不出这个逆子。”
陈氏急怒攻心,当晚就病倒了。
韦映璇得知去探望她时,她刚退了烧,正靠在床榻上,额头上蒙着浸湿的手帕巾。
本来精神奕奕的人,经此打击一下子变得颓丧,面容沧桑,仿佛突然老了十几岁。
她看向韦映璇,回忆过往:“我刚嫁侯府时,见识过侯府当年的盛况,那时老夫人和各个国公府都还来往着,年节上走动的皆是皇上跟前的红人。
再看今日,族里人都敢指着鼻子骂你我,一对比才觉出可悲,映璇,侯府是彻底失势了,今日之前,便是混的再不如意,也还有族里人拥趸,从今日起……”
她讲不下去,眼泪又往外冒,“你理解不了,你嫁来时侯府已经下坡路了。”
“今日这些亲戚,在过去是和咱们同气连枝,都是嫡支出去的,有大事时能指望的也是这些人,今日却因这个逆子,全都开罪光,叫他们恨死了侯府。”
“映璇,侯府是真的不成了。”她捶胸顿足,悲伤不能自已。
韦映璇面色也凝着,她心里存了一件事,今日异常沉默。
听到此处,忍不住说道:“母亲,映璇有个念头,想问您的意思。”
陈氏听见她说话时声音微微颤了几下,平日里儿媳无论何时,无论对谁说话皆是淡定,今日这个语气,莫非……
她猛坐直身体,紧张地问:“可是族里哪个又骂了咱们什么?”
“不是。”韦映璇摇头,“母亲,您可考虑过将爵位让渡?”
“什么?让渡?”陈氏闻言,大吃一惊,脸色发青地道:“你作为侯府当家主母,远儿的母亲,你怎可说出如此糊涂话?各朝各代虽有让渡一说,可你真听说哪户人家让渡爵位了?史书上可有说?”
韦映璇闭了闭眼,道:“婆母,事已至此,或许让渡是侯府眼下最为体面的应对之策。”
她见陈氏脸色难看,却还是说:“是媳妇方才刚刚萌生的念头,我随意说说,您姑且一听,若您觉得不好,便当我未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