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高大的门楣,朱红牌匾,门口已经停了好几辆的马车,光看那派头就知道来人身份不菲。
“不愧是二品高门大户,门前的门槛都比寻常百姓家高几分。”吕嫣跟在谢胥的身后,装作寻常小吏的样子,却还是忍不住啧啧点评了一句。
来京城这么久,还没逛过尚书府,今儿可得好好逛一逛。
谢胥低声道:“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要贫了。”
这个时候怎么了,吕嫣心道,尚书跟她又不沾亲带故,在她这,跟死了个陌生人有什么区别。难道她还要挤两滴眼泪。
谢胥将手里的请帖交给了门房,门房打眼一看身后的吕嫣穿着京畿衙门的服饰,也没多盘问,就直接开门放了进去。
这深宅大户,一走进去就闻得隐隐飘来哀乐。
圣君下旨为工部尚书风光办丧,从满院的白布条,就能看出排场多大。加上六部之间本来就多有往来,六部尚书私下更是多年的交情。就算是不下旨,也少不得要来丧礼上充充面子。
谢胥穿着一身素白,就连头带都换成了白色,配上冷峻的面色,引路的尚书府小丫鬟耳根都飞起了可疑的红温。
看来这工部尚书平时对下人不行啊,他死了,下人还有心思对着来参加葬礼的男人发花痴。
“前面左转就是宴席的地方了,请谢指挥自便……”
丫鬟说完,就有些羞涩地离开了。
“难怪老话说,要想俏,一身孝,谢指挥可真是京师第一尤物。”耳畔传来吕姑娘凉凉的讥笑声。
谢胥眉间隐隐无奈:“低调一些。郑九没有跟进来,我们万事需小心。”
虽说葬礼上不太可能有什么危险,但是谢胥素来为人谨慎,还是认为小心驶得万年船。
吕嫣没接话,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尚书府的地形,有她在,还需要什么郑九。
“给你看的脸,你都记住了吗?”
谢胥提前把六部尚书的画像,给吕嫣过目了。毕竟要假扮京畿衙门的衙役,这点基本功不能没有。
吕嫣说道:“放心吧,包的。”
谢胥很不放心,他总觉得,带吕嫣来葬礼是个错误。
可是人已经在宅子里了,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谢胥转过丫鬟说的角落,看到了如云的宾客。全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员,工部尚书为官二十年,所结交的党羽自然不知凡几。
“真没想到长卿兄就这样去了,实在是世事难料啊……”一个长胡子的男人挤了两滴眼泪,努力做出悲痛状。
可吕嫣知道他是装的,真正悲痛的人,脸部表情是不会有那么丰富的。最常见的是,僵直,呆滞。
演技这么好,代表习惯了逢场作戏,起码也得是个三品往上了。
等脸转过来,吕嫣心里对上号,兵部尚书——魏定疆。二品大员啊。
兵部因为掌管兵器械,和工部的关系算是密切,难怪演的这么投入。场面上怎么都得装一装。
谢胥也认出来了,不止认出来了,这里的大半人他都认出来了。
不少人都在掩面哭唧唧,捶胸顿足,表达对死者的扼腕叹息。
演技百花齐放,声色俱全。
谢胥简直就是里面的异类,他一身白裘,面色沉凝。让他哭是肯定哭不出来的,假哭也不行。
悲痛的气氛似乎按下了暂停键,有不少视线都刷刷地看了过来。
有人缓慢地问了一句:“这位公子……莫非是尚书的哪位子侄吗?”
工部尚书的两个儿子早就入仕为官,在场的人都见过,骤然看见一个面生的年轻后生脸孔,竟然有人脑洞大开作此猜测。
旁边有一声轻扑笑,吕嫣尽力收住了。
谢胥看着面前这些人,他们全都不认识他,可他认得他们每个人的脸。
“在下——谢胥。”
面前的那群面孔都出现了停滞,仿佛空气中极微妙的静音。
谢胥。
似乎每个人都反应了好一阵子,第一个开口的是之前哭喊长卿兄的长胡子——兵部尚书魏定疆。
他眸内带着微妙的眯起,打量谢胥。这一瞬间,他似乎从悲痛的客人恢复成了本色的一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原来是……京畿衙门谢指挥?”
这句话一出来,那些看过来的视线都变味了。
京畿衙门他们不陌生,之前的于趾逑,极会攀迎关系,在座的几乎都与他有结交。
可是,这位谢指挥。
京畿衙门的指挥使换人了,不是什么新闻,可是谢胥上任之后,从来没有公开露面过。
他没有上过朝,也没有私下巴结过这些人。
谢胥朝着魏定疆双手交叠行了个礼:“下官见过尚书大人。”
魏定疆眼底划过弧光,笑了笑,没说话。
之前叫错谢胥身份的那个人,似乎有些尴尬地陪笑了两声,“原来是谢指挥啊……是在下眼拙了眼拙了。实在不知道尚书夫人,怎的竟还邀请了谢指挥?”
这话说的,倒好像隐隐不欢迎谢胥。
谢胥转身,这次没行礼,只是说了一声:“见过李侍郎。”
三品户部侍郎,李家子弟,直接破格升的三品。
李侍郎眼底也划过不虞之意。
这一圈下来,谢胥一一见礼,没有认错任何一个人。有人眼中露出了惊愕之色,随即互相交流了目光。
“谢指挥果然不凡啊。哈哈哈。”魏定疆老狐狸夸了一句。“难怪我之前进宫,贵人对我极力赞赏谢指挥年轻有为,今日一见实属长得一表人才。”
有人却眼露出轻蔑,直接别过了眼睛,不再看谢胥。
吕嫣低着头,嘴角的笑更浓了,搬出贵人,又故意夸一表人才,就差点明谢胥是以色侍人了。
京城的老狐狸,明夸暗贬,功力深厚啊。
“这你也能忍?”
趁着老狐狸走开,吕嫣故意对着谢胥耳朵吹了一句。
谢胥眉梢都没动一下,有什么不能忍,几句言语而已,若这都受不了,他怎么站在这。
吕嫣耳朵尖,听到了一句远处窃窃话:“真的是这个小白脸?是他暗中耍手段、杀了于趾逑上位?”
于趾逑的真正死因在京城早就传成了谜团,他在位的时候巴结了众多权贵,也暗中替权贵干了不少脏事,所以他死讯传出之后,这些权贵全都暗中派出过探子打听消息。甚至有人想推荐自己的人上任新的指挥使,但是一切都终结在了谢胥这个杀出来的黄口小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