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婳缓缓摇了摇头,南荣一族从未涉猎过卜卦,她对此一窍不通。
而且她也实在想不到,她要完成的事与卜卦有什么关系。
竺语沉声说道:
“万象孤煞是卦象中的下下卦,指的是罪大恶极之人轮回千世万世,世世不得善终,自古以来有此命数者不超过十人。而欢喜卦…”
提到此卦,竺语的面色十分难看,他缓和了许久的心绪,才能确保自己的声音不会发抖。
“第一个有此命数者是上古时的一位人间帝王,他因惹怒上天,降下神罚。
他的身体撕裂开来。
他的真龙之气化为世间雨雾,成为旱地甘霖。
他的骨头成为天山上的阶梯,让穷困的百姓可以登高采药换米和面。
他的鲜血滋养荒地,让寸草不生之地长出了花木。
他的双目化为沙漠清泉,让商队横穿荒漠成了可能。
可是…直到千年后,他才得以消亡。
而这一千年间,他的知觉仍在,当他的骨头被人无数次的踩踏,他的鲜血不停流入土地,他的双目一直被汲取泪水,他都能感受的到。
那比地狱之火灼烧还要厉害千万倍的痛楚,持续了千年!”
南荣婳此刻的手脚冰凉。
欢喜卦?这明明是世间最恶毒的命数!
欢喜的是别人,是天地,是受他恩惠的所有,痛苦的却是他自己…
南荣婳心中隐隐不安,她握紧了灯笼提杆,声音有些低沉:
“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个?”
“因为…”竺语的目光凝在南荣婳脸上,眼中竟隐隐有了泪意,“因为第二个有此命数的人,出现了。”
南荣婳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她的呼吸都变得忐忑起来。
竺语不会无缘无故与她说这些。
她心中想到几种可能,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她紧紧咬着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好听清竺语接下来的话。
可竺语却不再言语,他静坐了片刻,眸中情绪几度翻涌,最终渐渐释然。
“罢了、罢了…”竺语长长叹出一口气,目光落到龟壳上。
他双手在身前做了一个起势的动作,两手同时翻转,而后双臂缓缓打开如同吸收这凌晨时分的天地之气,片刻后,他双指并拢,猛地指向了地上的龟壳。
倏然间,龟壳上竟隐隐有了火光。
那火光初始微弱,随着竺语周身的气息不断往那龟壳涌去,火光渐渐明亮起来。
可南荣婳见到这一幕却是一下皱了眉。
她明白方才竺语目光中的复杂了,那明明是对这世间的不舍和留恋!
他…要耗尽所有的修为,为了这一卦!
南荣婳看着竺语的头发渐渐变得全白,额头上冷汗不停地向下流,甚至嘴角都溢出了鲜血,她不明白…
不明白为何竺语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卜卦!
不明白为何酆都大帝要冒着失去所有修为的风险也要助她完成那件事!
那件事到底是什么?!
竺语到底在为谁卜卦?!
他说的第二个有欢喜卦命数的人,究竟是谁?!
南荣婳看着竺语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弱,她的肩膀禁不住颤抖,她…她在害怕。
她怕这一卦结束后,竺语对她说出的话,会是自己心中猜测的那般。
南荣婳突然发现,自己此刻竟渴望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牵起她的手,那样的话,她可能就不那么害怕了。
正当她想回头看一眼依旧沉睡的沈临鹤时,地面的龟壳突然燃起半人高的火焰,而后发出了‘呯’的一声,火光倏然间熄灭了!
火光熄灭的一瞬间,竺语如同失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垂下头去。
而地面上的龟壳已成了两半!
南荣婳僵硬地挪着步子,待走到龟壳的前面,她缓缓蹲下身去。
她能感受得到,此刻的竺语再无半点修为,如同一个将死的寻常老人。
竺语使劲抬了抬眼皮,努力让涣散的目光凝在龟壳上。
待看清那龟壳的模样和壳背被火烧出的纹路,竺语先是目光悲凉,而后嘴角却是浅浅扬起了一抹笑意。
他大喘了几口气,才开口对南荣婳说道:
“南荣姑娘,我与你说的…这人,他…他需经历完万象孤煞,在历经欢喜卦的命数前,需得被救,那是…是他唯一的机会。”
竺语想要抬起头看南荣婳的神色,他不确定身前的女子是否在认真听他说话,可他已经做不到了。
他的身体无比的沉重,好像下一刻就要坠入地下一般。
南荣婳见状,赶忙上前扶着竺语,帮他仰躺在地上,而后声音肃然道:
“您说,我在听。”
竺语放下心来,他定定望着南荣婳,目光中竟含着一丝恳求:
“他已历经无数轮回,每一世都…都不得善终,明明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不该…有这样的结局!请姑娘救他!”
南荣婳见竺语随时会断了气的样子,心有不忍。
她伸出手,虚虚放在竺语的额头上方,片刻后沉声道:
“我渡气息给你,你还有救。”
可竺语摇了摇头,他缓缓说道:
“今日,我泄露天机,又没了修为,必死无疑。
南荣姑娘,这一世是那人万象孤煞的最后一世!
你…你千万记得,他需经历完万象孤煞的命数,才有改变欢喜卦的可能!
而你,你的红莲业火之心,是这天下间,唯一可改变欢喜卦命数的关键!
求…求你…务必…”
不知何时,天上轻飘飘下起雪来。
南荣婳无知无觉,只怔怔地听着竺语断断续续说出口的话。
-
今日,天空阴霾一片,白茫覆盖了周围。
沈临鹤被脸上的凉意惊醒,他一下睁开双眼,看到天上不断落下来的雪花,有一瞬间的愣怔。
随即昨夜的记忆如潮水涌入他的脑海,沈临鹤一下坐起身来。
“婳儿?”不见身旁有南荣婳的身影,他下意识惊呼出声。
随后他的目光便凝在了十几步远的地方,那里,素衣女子正一动不动地蹲在地上。
她的背影看起来孤单又寂寥。
沈临鹤心中一慌,忙站起来往南荣婳那处跑去。
待到了她身后,沈临鹤望着南荣婳纤弱的背影,发现她的肩膀上已落了厚厚一层雪。
而她身前的地上除了一只已经开裂成两半的龟壳,什么都没有。
那只她十分珍重的灯笼,也被随手放在了一边,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
沈临鹤见状皱了眉,轻声唤道:
“婳儿?”
仿若听到他的呼唤,身前女子一下惊醒过来。
她慢慢站起,转过身来,沉默着用一双如墨般的眼睛定定看着他。
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沈临鹤心中不安起来。
他试探着伸手牵住了南荣婳的手,然后轻声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沈临鹤忐忑地等待着南荣婳的回答,各种情形都在脑中设想了一遍。
唯独未曾想到,面前的女子苍白着一张脸,对他扬起了笑容,柔声说道:
“我们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