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气息如风中残烛般微弱,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痛苦的抽搐。
整整一夜,女人都守在他身旁,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那哭声撕心裂肺,饱含着无尽的悲痛与不舍。
窗外,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唯有女人的哭声在这狭小的房间里回荡。
终于,在破晓前的最后一丝黑暗中,男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女人的世界也随之崩塌,在眼泪中送走了自己的丈夫。
戟颂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面色冷峻,眼神中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突然,一阵寒风吹过,窗户 “哐当” 一声被吹开,破碎的窗棂在风中摇晃。
戟颂瞬间警觉,目光如电,迅速抽出腰间大刀。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几个黑影从窗外鱼贯而入,动作敏捷,显然来者不善。
戟颂毫不犹豫,身形如鬼魅般穿梭在黑影之间,刀光闪烁,血花飞溅。
几个不速之客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已倒在血泊之中。
“我们最好快些离开这里。” 戟颂收起刀,转头看向女人,声音低沉而坚定。
女人颤抖着双手,抱起孩子,目光最后一次落在丈夫渐渐失去温度的脸上,眼神中满是眷恋与不舍。随后,她咬了咬牙,跟在戟颂身后,匆匆逃出了客馆。
夜色中,戟颂找来了一辆马车,两人迅速上车。
车夫扬起马鞭,马车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女人坐在车内,紧紧抱着孩子,泪水止不住地流淌,那哭声悲恸而绝望,透过薄薄的帘子,传到在外驾车的戟颂耳中。
一路上,戟颂不敢有丝毫懈怠。
日夜兼程,终于将女人安全护送到了长河地。
女人抱着孩子,站在长河地的土地上,望着眼前这个救了她们母子性命的女子,心中的感激之情如汹涌的潮水般澎湃,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两人交谈时,女人得知戟颂四海为家,居无定所,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怜悯之情。她拉住戟颂的手,恳切地说道:“姑娘,你若无处可去,就留在长河地,和我们一起生活吧。”
戟颂闻言,微微一愣,心中想起那些穷追不舍的追兵,又看了看女人和孩子,略作思索后,点了点头。
此后的日子里,女人将戟颂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关怀备至。而戟颂,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母爱的温暖。
原来,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爱,是这般细腻、这般深沉。
时光匆匆,女人的孩子在一天天长大。
闲暇时,戟颂会在女人做饭的时候,轻轻将孩子抱在怀中,哼着轻柔的小曲,哄他入睡。孩子在她怀中,睡得香甜,嘴角还不时露出一抹天真的笑容 。
平静安稳的日子悄然流逝,转瞬三四年过去。那个曾经襁褓中的孩子,也慢慢长大了一些。
然而,他与其他孩子截然不同,身形单薄瘦弱,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他吹倒。直到三岁,他才刚刚开始牙牙学语,每一个字词从他口中说出,都带着几分迟滞与稚嫩。
自从学会说话,这孩子便常常仰着天真无邪的小脸,眼中满是羡慕与憧憬。
说,很羡慕戟颂拥有强悍的力量。
每当这时,戟颂总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却并不言语,只是伸手轻轻摸摸他的头。
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长河地边缘弥漫着厚重的大雾,雾气浓稠得仿若能将人吞噬。
戟颂独自在这迷雾中漫步,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若隐若现地出现在她眼前——
竟是一位故人。
故人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显然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他颤抖着双手,将一件物品递到戟颂面前,声音虚弱却又充满期许:“这东西,对你……或许有用。”
戟颂接过物品,定睛一看,心中却泛起一丝无奈与遗憾。
这是一件极为特殊的武器,需要从小开始练习才能发挥出最大威力,而自己已然过了最佳的练习年龄。
几日后的一个夜晚,月光轻柔地洒在屋顶。
戟颂将这些弦丝在屋顶给了这个孩子。
她还有大仇未报,不会总是待在这里,那些追杀他们的人有朝一日或许还会对这对母子造成威胁,给他一些自己生存的本事,也是好事。
“娘亲说,你是不死之身,对吗?”
“对。”戟颂道。
“真好,我好羡慕。”孩子咳嗽了几声,“我自幼体弱多病,大家都说我活不久。”
戟颂将他往怀里揽了揽,为他挡去些许夜风:“和你说这些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不过呢,像我这样一直活着……也不总是遇到好事的。”
孩子看着戟颂。
“从来只是我在恐惧……”戟颂对孩子说道,“因为不会死,我从来不知道被别人担心失去是什么感觉……哪怕只是一次,我也想死一次看看,看我死了以后,谁会为我的死而哭。”
长河族是崇拜长河神的部族。
长河神应当是纯洁无垢的。
像戟颂这般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没有资格来这个地方居住。
当时的前代祭司万沙在一次祭祀之后,将戟颂的身份公之于众,因此导致戟颂在长河地一直备受非议。
而年幼的祭司并不知道这个事实,因为他特殊的身份,人们对戟颂的非议并不会波及到他,只会波及到他的母亲。
戟颂知道,是自己连累他的母亲也受到另眼相待,所以在一天清早离开了长河地。
当时长河地的结界并没有那么强,即便是像戟颂这种不通神术巫道的人,也可以轻易进出。
受神宫之人的管制,年幼的祭司和母亲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而戟颂也不告而别,更是令年幼的祭司心中雪上加霜,他一时间陷入了失落的情绪之中,身体也逐渐变得比之前虚弱了许多。
一次大病,他的母亲来到了宫中,见到母亲之后,他非常开心,但也时不时地发现,母亲的脸上会流露出悲伤和愁绪。
母亲在这里待了一个月,那是他和母亲共度的最后一个月。
“对不起,不能看着你长大了。”
那天晚上,他睡得特别沉,只隐约听见了母亲对自己说了这样一句话。
等一觉醒来,身边不再有他母亲的身影。从万沙那里得知母亲死去之后,祭司在她的掩护之下,于掌事的监视之下仓皇逃出神宫,向长尽河的上游走去,希望能够见到自己的母亲,但却碰见了满身是血的戟颂。
“你来这里干什么?”戟颂问道。
年幼的祭司看到戟颂一副冷漠的态度和疏离的目光,像是忘记了自己是谁一般,心中闪过一瞬的失落,听闻答道:“我来找我母亲。”
“我沿路从这里过来,并未见到什么人。”戟颂徐徐说道。
时隔多年,她的确已经忘记了他的音容长相,对于她来说,现在在她面前的孩子,不过是个陌生的小孩子罢了。年幼的祭司忍住想哭的冲动,在眼泪流出来之前从戟颂面前跑开,湿冷的雾气不停地拍打在身上。
紧接着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不知道来到了哪里。
一片漆黑。
一无所有。
一个满身是血的身影站在黑暗之中。
祭司的视线穿透黑暗,却只能捕捉到那个比黑暗更为浓重的轮廓。
“戟颂。”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溢出唇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划破了这死寂的黑暗。
戟颂似乎并未听见他的呼唤。
她微微仰起头,像是在这无尽的黑暗夜空之中寻觅着什么,双唇紧闭,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昏睡期间…… 你一直站在这里吗?”祭司再次开口,话语里满是关切与疑惑,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却仿佛被这无边的黑暗迅速吞没。
“在你没有出现的日子里,我一直生活在这里。”
戟颂终于出声,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她背对着祭司,随后缓缓抬起手,指向夜空之中那深邃的黑暗之处:“不过有时,会在头顶出现一个月亮。”
祭司下意识地抬头仰望天空,可今夜,天幕之上一片漆黑,不见一丝月光,只有无尽的黑暗。
“跟我出去吧。”祭司说道。
戟颂没有回应,只是缓缓转过身,目光直直地迎上祭司的视线。
她的眼神中透着复杂的情绪。
“你到底,是谁?”
祭司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她一步一步向祭司走去,她的手缓缓抬起,朝着祭司的面庞伸去,指尖微微颤抖,她渴望触碰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庞,确认这一切不是虚幻的梦境。
“什么?”祭司轻声问道,他的眼神紧紧锁住戟颂,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然而就在戟颂的手即将触碰到祭司侧脸的瞬间,她的手被祭司身上散发的柔和光芒照亮。
那光芒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耀眼,也让戟颂看清了自己手上那触目惊心的血迹。
她的动作猛地一滞,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仿佛被一阵寒风吹灭的烛火。
她终于明白,即便在过去的时光里,他们的命轨曾有过短暂的交汇,可他们终究是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的归宿是长河地那庄严肃穆的神殿,被众人敬仰;而她,注定要在尸体遍布的沙场中徘徊,直至生命的尽头。
戟颂的手几欲收回,像是想要逃离这残酷的现实。
然而,祭司却一反常态,突然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她手上的血迹带着些许湿黏的触感,沾染在祭司的掌心。
祭司毫不在意,紧紧握着她的手,将她的手覆到自己的脸上,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
戟颂手上的鲜血沾到了祭司恍若白璧的面容之上,慌乱地低下头去。可就在这时,她感觉到祭司的气息正在迅速靠近。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却被祭司一把拉进怀中,那怀抱轻柔却又充满力量,让她无法挣脱。
她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那是她在无数个孤独的日子里,深深思念的味道。她身上的血污,不知不觉染到了他那象征着圣洁的银白色金簟衣之上,在洁白的布料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
祭司凝眸注视着戟颂的双目,不容她拒绝,低头吻上了戟颂干裂而略带血痕的唇瓣。
清润的吻润湿了她的唇,他将她温柔地拥在怀中,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她唇上开裂的伤痕。他细腻而温柔的亲吻令她逐渐丧失了拒绝的意识,缓缓闭上了被泪水充盈的双眼。
泪水从眼角滑落,滴落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