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半,我背着相机走进青岚山。雾气在竹林间游走,像被撕碎的招魂幡。山腰间那座破庙的飞檐刺破浓雾时,我听见檐角铜铃发出沙哑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喉咙里塞了团棉絮。
庙门的朱漆剥落殆尽,露出虫蛀的木茬。门槛上横七竖八钉着生锈的铜钱,每个铜钱中间都有朱砂点成的眼睛。推开门的瞬间,霉味扑面而来,我被门槛绊了个踉跄,手中的相机摔在地上。
镜头里的画面让我头皮发麻——供桌上的佛像没有头颅。断裂处的木纹像凝固的血块,躯干上斑驳的金漆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底漆。更诡异的是,佛像双手捧着的莲花座上,竟端端正正摆着个腐烂的南瓜。
\"施主可是来求签的?\"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身时踩断了一截枯枝,看见角落里蜷缩着个老和尚。他的袈裟补丁摞补丁,光头泛着青灰色,左眼睑上有颗黄豆大的肉瘤。
供桌上的签筒积着厚灰。我随便抽了支签,竹签上刻着\"头在何处\"四个阴文。老和尚凑过来看,肉瘤几乎要碰到我的脸:\"第七签,无头佛显灵。\"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缝里渗着黑泥,\"三十年前,这佛像的头是被雷劈下来的。\"
当晚我借宿在庙里。老和尚给了我间柴房,床上的草席散发着尸臭味。后半夜起了风,破窗棂吱呀作响。我迷迷糊糊看见供桌上的南瓜在月光下蠕动,瓜蒂处裂开条细缝,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蛆虫。
\"来找我......\"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猛地睁眼,看见无头佛像的莲花座上坐着个穿红嫁衣的新娘。她的盖头垂到腰间,露出脖颈处平整的切口。当她伸手摘盖头时,我终于看清那切口处还挂着风干的肌肉纤维。
相机的快门声在死寂的庙里格外刺耳。红嫁衣新娘突然转头,盖头掀起的瞬间,我拍到了她空洞的眼窝。紧接着整座庙剧烈晃动,供桌倒塌,无头佛像的躯干砸在地上,扬起漫天灰尘。
醒来时天已大亮。老和尚正在清扫满地狼藉,佛像的躯干还躺在原地,南瓜却不翼而飞。我指着断裂的脖颈问:\"这佛像的头呢?\"老和尚的肉瘤抖了抖:\"施主昨夜看见什么了?\"
中午我沿着后山小路寻找水源。在一处废弃的猪圈里,我发现半截腐烂的佛头。石制的眉眼已被青苔侵蚀,嘴角却咧到耳根,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牙齿。更诡异的是,佛头的天灵盖上插着根生锈的发簪,缨穗上还沾着暗红的血迹。
回到庙里时,老和尚正在修补供桌。他用朱砂在木头上画着符咒,看见我手中的佛头,突然打翻了?朱砂??。\"施主快把它埋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当年就是因为挖出这个,红盖头才来找替身......\"
暮色四合时,庙里突然来了批香客。为首的中年男人捧着个檀木盒,身后跟着四个戴孝的年轻人。\"大师,求您救救我女儿。\"男人打开盒子,里面是颗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人头。女孩的眼睛瞪得滚圆,嘴角向上扯出不自然的弧度。
老和尚的脸瞬间煞白。他颤抖着掀开供桌下的青砖,露出个黑黢黢的地洞。洞里飘出浓烈的腐臭味,我看见洞壁上密密麻麻嵌着人的指骨。当男人将人头放进地洞时,我听见黑暗中传来铁链拖动的声响。
午夜时分,整座庙开始倾斜。我扶着墙跌跌撞撞跑向正殿,看见无头佛像正缓缓站起。它的莲花座下渗出暗红色液体,断裂的脖颈处伸出无数条黑色藤蔓。老和尚跪在佛像前,用发簪割开自己的喉咙,鲜血喷在佛脚上,藤蔓突然疯长起来。
\"快逃!\"有人在我耳边大喊。我转身时看见穿红嫁衣的新娘站在门口,她的盖头已经掀开,空洞的眼窝对着我。当藤蔓缠上我的脚踝时,我按下了相机的连拍键。最后一张照片里,老和尚的尸体正在被藤蔓分解,而他的头颅滚到了佛像的莲花座上。
三天后救援队找到我时,破庙已经消失不见。在废墟中,他们发现了我的相机。冲洗出的照片里,无头佛像的躯干上密密麻麻覆盖着女人的头发,而每张照片的右下角,都有个模糊的红影在梳头。
后来我辗转找到县志。光绪年间,青岚山尼姑庵发生血案,住持师太因奸情败露,用剪刀割下十八名弟子的头颅。那些头颅被埋在大雄宝殿的佛像下,后来寺庙毁于雷火,唯有那尊无头佛像留存至今。
至于老和尚和红嫁衣新娘的下落,始终无人知晓。每当雨夜经过青岚山,我总会听见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梳头声。而我胸前的佛珠,不知何时开始,每颗珠子上都浮现出女人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