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伟的字字句句都像在田馨的心口落下一个千斤重的巨石,砸得她心窝凹陷,痛不欲生。
“把钥匙给我。”田馨语气执拗。
李志伟还是不肯松手,“田小姐,我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怎么还是不懂?要是霆哥想见你,也不至于这两年躲在这间破旧的老房子里。”
田馨心窝的每一处空荡得让她有些发冷,她淡笑着扯了下僵硬的嘴角,“我不懂,这三年我为了找他缅北也去过,林正堂被炸毁的毒工厂附近我也搜寻过,他不想见我,可我想见他,我曾想过他是真的死了,随着那朵蘑菇云炸成灰烬被风吹散,但是现在人不是还活着吗?活着就比死了好,你不给我钥匙,我就撬锁,再不济我就砸门。”
她说着还真的撸起袖管,在走廊的墙边有一把不知道是哪个邻居留下的生锈的铁锹,田馨细胳膊细腿,脸上的泪痕满布,将其扛起走向房门口。
“田小姐,你别冲动,霆哥有只耳朵的耳膜穿了孔,是那场爆炸的后遗症,经不起高分贝的刺激,我来给你开门。”
李志伟无可奈何,他也不曾料到田馨会回到这里,也不曾想会有今天的相遇,从兜里掏出钥匙,轻转两圈,缓缓将房门拉开。
田馨急不可耐地走进去,又怕自己声响太大,放轻了脚步。
那间她曾借宿过一晚的对门房间里陈设没有什么变化,也被李志伟收拾得井井有条,只有茶几上摆放着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药瓶。
应该是肉眼可见的地方都是药罐和药瓶,还有一些便携的家庭医疗器械。
“阿伟,回来了?”
卧室里传来了略带虚弱的低闷又模糊的嗓音。
多么熟悉,多么魂牵梦绕,被阳台吹过的一阵夏风裹挟,拉向远方,像一场遥远又失真的美梦。
让田馨的脚步一滞,心帜飘摇。
先前每一天每一秒都极其迫切,到了此刻,她竟然忐忑又害怕,泪腺彻底失控,泪水跟止不住一样往下落,她怎么抹怎么擦,眼前都是模模糊糊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李志伟将钥匙放在了茶几上,他给田馨递了张纸,“诶,霆哥,我回来了。”
“我现在丑吗?”田馨接过纸巾捂面轻轻啜泣着问。
李志伟说了个冷笑话,“有我现在丑吗?”
“还有谁在外面?你朋友吗?”
房间里的男人发问,语气淡淡。
李志伟盯了眼田馨,“是故人。”
田馨走向卧室,一靠近卧室门口,扑鼻都是消毒水和药剂的味道。
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晦暗,如同蛰伏的洞穴,尚未合上的窗帘投射了一抹飞舞着浮尘的光束到室内。
一把黑色的轮椅临着窗台,明明是五六月的初夏,她身上已经换上了单薄的衣衫,而面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却穿着厚重的灰色毛呢衣。
之前健硕英武的身躯此刻羸弱消瘦,一把薄薄的骨架立着,脊背微弯,光束吻落在了他的十指上,他的膝盖盖着毛毯,上面放着一个置物筐。
能清晰看到凸出骨节的手指上盘着两根鲜艳的红绳。
男人低眉垂目在认真仔细地编长生结,筐里不知道编了多少根长短不一的绳结,盛满了一筐,这仿佛是他唯一的消遣。
他突然放下手中的红绳,握拳抵唇,咳嗽数声,胸腔发出风箱一般的嗡鸣。
田馨捂住嘴,企图不让自己陡然哽咽的声音落入他的耳廓。
曾经不可一世的霍霆啊,搅动风云的黑道头目,在枪林弹雨的战火里穿梭,在权势争夺中运筹帷幄。
在那个风光鼎盛的年代,一袭黑长大衣,威风凛凛,倨傲骁勇,让黑白两道都发怵发寒。
多少道上英雄豪杰随他南征北战,多少达官显贵踏破他的门槛。
如今,记忆不再仁慈地为他藻饰,他高大身躯骤然挛缩在这一把矮矮的窄窄的轮椅上,像被岁月遗忘在这里的一个落魄潦倒的囚徒。
门口细微地响,还是惊动了男人。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门框处站着一个逆光的娇小纤细的身影,眼眸里早已没有了往日的耀眼光芒,变得黯淡蒙尘。
四目相对,时间静止得像个按帧数计算的慢镜头。
田馨觉得心口有什么又酸又涩的东西流出来,沿着血管在她的身体里一圈一圈地绕,她往前挪了几步,到了男人的跟前。
“淮炀...”她的唇轻启,她有好多话,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
失而复得的复杂情绪让她溃然失守,田馨哭得很凶,从扑哧扑哧地落泪变成双膝一软,趴在他的膝盖上号啕大哭。
男人看到她,显得过分冷静,他有只耳朵不好,听力只有常人的三分之二,此刻缄默不语地听着女孩的嚎哭声,喉结在颈间上下难耐地滚动,他的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手掌想要覆上她那一头乌亮顺滑的长发,又在触上她发丝的那一刻,似被灼到般克制地蜷缩收回。
田馨哭闹了好一阵,才仰起头,在房间唯一一束的光线里,男人的五官依旧薄利英挺,只是瘦得格外厉害。
李志伟说他每天要吃十种药,伤口要是疼起来根本躺不下去,这两年是极其难挨的日子,窝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痛得分不清楚白天黑夜,苦得人心念成灰。
她抽噎伤心地独白,不管沉默的男人有没有在听,“这三年,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每天都在祈祷你能回到我身边,或者给我捎个信,哪怕国内你不能待了,去任何一个陌生的国度,你带我重新生活也可以,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你消失得干干净净,抛弃了身后所有的一切。
莫利山被枪决那天,我去送行裹尸,你手下的无数产业被查封倒闭,就连霍氏集团也被牵累其中,我去求冷家,看到昔日友好合作的面子上,再帮你一把,那栋全是我们回忆的别墅被贴封条拍卖,也是我去整理搬空的物品。
你舍得下的全部,我能救的救,能圆的圆,但你怎么舍得抛弃我,怎么舍得留下我一个人,让我嚼着那些美好幸福的回忆面对接下来失去你的每一天每一年。”
男人嘴角尝到自己落下的一颗咸湿的泪水,他瘦削的身体战栗不已,牵扯着他身久养不愈的伤口,还有内心侵蚀他骨血的伤痛,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想把他活生生践踏死。
“小九,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