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简单的默哀逝者后,继续前行。
死亡并不能让他们产生丝毫的退却。
但危机很快将他们的理智摧毁。
谁都没料到,此前的两根银针只是前奏。
行不过十几步,众人只听咔嚓一声,火把明灭不定时,身后、前方、两侧的银针,疯了般从四壁飞射而来,不断向他们进攻。
银亮的光色与手中的火色在黑沉沉的墓穴中相互流窜,让人目眩神迷,手忙脚乱。
一旁会些拳脚功夫的村民,在用猎刀挡下第三轮银针攻击时,渐渐狂躁起来,“可恶,它们的行动轨迹根本判断不了,机关圣手也不过如此,就会搞偷袭,可耻!”
方宁专注于用隐星镖保护自己的同时,也看住了众人最是薄弱的后方,防止暗针攻击,但她的眸色越来越沉,不得不强压内心的躁动,迫使自己冷静分析,“不对,这个机关是看人下菜碟的。我这里银针明显不多,但你们这些武功较弱的村民,银针射出的数量多出我四倍有余啊。我的天,什么情况。”
恰在这时,那握着猎刀的村民似乎体力不支,手心一慌,沉重的猎刀“咣当”落地,在狭小的甬道里发出铛铛的回声。
“不好。”沈昱刚刚被银针包围,与方宁配合着击落一波攻势后,听到身后的响动,大惊失色的喊声几乎同时而出,“不许捡!站在原地。在原地,兴许还能得救。倘若站姿改变,会有更多的银针射向你!”
可为时已晚。
也许是不信邪,又或是深处生死关头的强烈自保意识,让那村民不假思索的弯下腰去捡起武器防身。
而就在这时,原本该从他们前后左右射出的银针,像是长了双幽眼的蟒蛇,抓准了时机,有的掉了个头,生了灵智般朝猎刀村民攻去,有的则从地缝的石块上回旋着向其蹿射而出,电光火石间,三根捅穿其左眼后,两根从两耳朵中射出,一根从口中飞出,很快钻进墙壁不见踪影。
惨叫声登时回荡在甬道,凄厉而又绝望。
方宁将这一切收进眼底,冷汗与惊悚交织在心头。
她发现这些银针隐星镖无法切断,还会回弹,似乎有人操纵的长剑出鞘亦可归鞘。
“千万!千万别乱跑。”沈昱气喘吁吁的再次提醒,自己已躲闪的颇为狼狈。
然而,那村民对她没有丝毫的信任,反而因失明与失聪,一瞬间跌撞在地,边向入口爬边说:“我不去了。救我,我不想死。”
沈昱一直在躲避的空隙,观察整个机关的运作状态,已有些分辨,闻言他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完了。完了。殊不知他极尽疯狂的渴求一线生机,正是这种渴求会让他毫无生机。”
想罢,那些原本还攻击其余村民与沈昱的银针,似是听到求生的欲望都悉数落地,像是滑入沼泽般,退到了四壁中。
物归原位?
大发慈悲这么好?
“这是?机关被我们破了嘛?”李昶躲在方宁身后左侧,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侥幸。
方宁心中隐隐升起不详的预感,若是李弗苌在设计时,为盗墓者留下过一线生机,百年中,还会有那么多人成为赵王的墓下冤魂嘛。
不对劲!
“这是死亡前的片刻安静,让人好好呼吸一下阳间的气息,留个念想。”沈昱悲凉的声音低低响起,末了苍白一笑,“不愧是机关圣手,怪会玩弄人心的。”
音落,一声“咔哒”从四周的墙缘横出,让众人惊骇的一个哆嗦。
眨眼间,数不清的银针齐齐发出,目标只有一个,即爬向入口的村民。
方宁忽然燃起一个念头,她偏要与李弗苌斗上一斗。
可就在她欲抛出飞镖救助村民时,被沈昱拦住。
“不要救。你若动手,会引出墙壁里更多的银针,还会让我们遭到攻击,你一个人无力回天,想保住他一个人就要死更多人。保存体力,我们还要继续走下去,现在已经没法掉头往出口去了。李弗苌不允许。他就是要我们眼睁睁看着同伴被杀,且无路回头。”沈昱说话前将视线移向别处,不想再看到村民的样子。
果然,那村民在乱动乱跑之下,被银针扎的像个刺猬,血肉被搅的稀烂,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开来,钻进每一个存活的人的口鼻,让人肝胆俱颤。
“甬道左右上方墙壁内,包括脚下的地面下是一个互相联通的机关大阵,会根据进墓地的不同人的体重、脚掌大小、走路方式、用力的不同、呼吸的轻重缓急等等,进行感应辨别,然后传达道各个机关,进行差别攻击,什么样的人、什么时候从哪个角度发射银针最合适,机关早都判定的清清楚楚。银针会自己回到机关中,再次成为攻击的工具。当武功高的想要去救武功弱的人时,机关会适时发动偷袭,让其措手不及,无暇分身,总之必有人死,择优而活吧。哪怕师父来了,也救不了所有人。”沈昱盯着无数梵文雕刻的墙壁,冷冷的解说自己所观察的规律。
“那和我猜得不差,但有什么办法破了这机关?”方宁将村民集中,护在自己身边,眼神经过李昶时,见他在邵夫子身边,安然无恙,连发髻上都还稳稳挂在自己头上,进墓前什么样子,现在还什么样子?!
奇怪。
她回忆了一下,更觉得不对劲,从刚开始,攻向李昶的银针就不多,可他身上有伤,体重也轻,明明是他们这些人中最弱势的一个,按理应该最先被攻击,最早死。
是因为他总是在自己和师叔身边嘛?
如果是这样,这小子倒也聪明。
方宁心中犹豫,来不及细想,手里的隐星镖分组成两把弯月刃,将机关的银针反向勾住,顺势藏进了自己手中。
她要从根源阻断,哪怕优势依旧微弱。
“师兄,快想办法啊。你师妹又不是陀螺,还能一直转不成?”方宁已经与那些银针缠斗了半个时辰,呼吸虽还没乱,但心眺已经加快,再这样下去,总有不支的时候。
沈昱长呼口气,任凭银针从他发髻、袖口、耳畔穿插而过,手里的火把照在身侧墙壁的梵文上,焰色微弱,反倒让他神志坚定而清醒。
梵文红字下,蕴着奄奄光泽。
沈昱朝着那墙壁更近一步,直到发现那用红漆写下的《金刚经》中,被微弱的光芒照出灰黑斑影。
“磁石?师叔,把身上的酒壶给我!”沈昱的声音带着刻不容缓的急切。
“不愧是我的亲师侄,关键时候就是不掉链子。一壶酒救七条命,不亏!”邵夫子虽爱酒,但绝不是拖泥带水之人,果决地将酒壶丢给沈昱,继续防守。
沈昱接过酒壶,将酒洒到墙缘上,同时把手里的火把点燃。
煞时,火色四起,犹如龙息喷吐,沿着墙垣燃起道道烈焰,在空荡的地墓中无尽喷张,掠夺每一寸空气。
“这对吗?”方宁只觉得呼吸稀薄,耳边是无尽涌动的火海引发的气流,如风啸掠耳。
沈昱离火海最近,见那墙壁的梵文被火焰一点点吞噬殆尽,只剩下眼前那一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环身的光色仍旧,竟不随火色褪去,反倒更添溢彩流光。
“不会有错。”沈昱的声音低沉有力,给人无尽信心。
方宁这才发现他们身边的银针已散落一地,全无方才穿膛而过的气势,不禁欣喜不已。
火海渐渐止息,一切逐渐归于平静。
“师兄,你威武啊。怎么办到的?”方宁挥舞飞镖的手臂终于得到休息,深吐出口浊气,目光沉沉地瞧了眼李昶。
不知何时,李昶已经退到离众人不近不远的中间地带。
可他的脚旁落下的银针不足五六,而一旁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银针落地堆叠,几乎要铺满厚厚一层。
莫非,李昶藏了武功?
方宁思绪一滞,听到沈昱出言解释,才收回目光。
沈昱的手摸着墙垣,见瓦砖被火海烧得裂开一寸寸缝隙,先前的磁石灰土全无痕迹,开口道:“那些梵文的红漆上嵌有磁石灰,银针都是通过磁石被吸回机关中的。《本经》有载,磁欲烈火,焚至沸点,磁力消散。地上这些银针没了磁石,自然也回不去了。机关就此瓦解。复杂的机关,往往只需一招简单的破解。”
“不愧是我师兄。若比机关之术,师兄当真是世间难逢敌手。诸葛孔明、墨夷之氏、公输班氏,恐怕见到师兄也会自惭形秽。”方宁的吹捧不断,一字一句虽是夸大,但心中却是真诚地觉得沈昱前途无量,对沈昱能带众人顺利离开赵王墓的信心一瞬增长。
天下机关术之多之博,何止书中短短两笔,但沈昱最是难得,如此危机时刻,能寻到蛛丝马迹,沉着应对,而不自乱阵脚。
沈昱听的涨红了脸,急忙阻止道:“祖宗,我可不想晚上入梦时,被你说的这些大师托梦,问问我是如何配与他们比拟的。他们是机关术的鼻祖,是泰山北斗,我之所学无不出自、衍生于他们的技巧,千万不要乱说。”
正当众人气氛恰好,准备迈步继续往墓道里走时,四壁上被火燃烧破碎的瓦片寸寸碎裂。
接着,墓穴中忽起一阵异风,自北向南猛烈地刮向众人,将众人手里的火把悉数掐灭。
落瓦声不绝于耳,但也仅能以耳分辨。
墓穴里的光影被迅速抽离,四周之暗,如坠深渊,窒息感铺天盖地的袭来。
“这是怎么了?”刚想休整的村民开始草木皆兵。
混乱的喊叫声回荡在整座地墓,阴诡森寒的气氛一瞬壮大。
方宁头皮发麻,奋力抑制住内心强烈的不安,只因她又再次听到墙壁内的机关滚动,与刚才如出一辙。
“机关不都已经结束了吗?”李昶踢着脚下的银针,发出稀疏碎响。
沈昱眼底晦暗难明,回头看向原本烧毁的墙垣,冷声道:“只能说明,刚才只是开胃菜。这墓道里真正的机关,要开始了。”
“见招拆招,人挡杀人,神挡杀神呗。”邵夫子听声辨位,走到沈昱身边,与方宁分成两批,各自护好身边的人。
尾音将落,众人被剥夺的光线回归,来不及细想光色从何处来,一根比先前粗长十倍的银针豁然出现在视野之内。
方宁见那根针是朝向自己而来,挥动隐星镖去抵,却听原本应该被邵夫子护住的另一村民哀吼一声。
凄厉的嘶吼声刺痛方宁的耳膜。
温热的血液比声音更快一步,喷射向方宁脸上,提醒着她。
又有人死了。
而她射出的,却是空镖。
刚刚明明就射出一根银针,明明是射向自己的!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方宁细细回想,刚才出针时,视线确有奇怪之处。
她立刻全身戒备,将五感调动,敏锐警觉地捕捉到,第二根针已经出了匣口。
众人视线又是一亮,紧绷的意识一瞬恍惚。
方宁眼见那根针在邵夫子身后,与她无关。
“方宁,出镖!你身后!”沈昱出声时,容色坚狠,“那不是银针,是铜镜折射而成的反光!听我的!”
方才,众人的心神都聚集在第二根即将出现的银针时,他脑海中《金刚经》那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犹如地府箴言,点破真像。
虚与实,在这墓中,从不能凭借一双眼分辨,犹如这世间的万千善恶,岂能凭力双眼轻易判别。
他立刻不顾性命安危,转身去瞧那瓦砖碎裂的墙面,果真瞧见那墙面内里由鎏金浇刷,一片片砖瓦链接叠合,活脱脱成了一面反光的铜镜,分和有序,各自为阵。
沈昱继续解释:“地墓黑漆一片,唯有南门的光可以借到视线。在出针的同时,南门的出口也会大敞,光色一瞬出现,又一瞬抽离,将我们的视觉麻痹。而铜镜折出的模样,恰好映入你眼中,让她误以为那银针是射向自己。”
方宁相信沈昱,在其说话时,隐星镖咻的脱出手掌,果真截下了那即将刺穿她顶骨的银针。
随着“咯哒”一声银针落地,方宁的胜负欲暴涨。
“老娘不发威,你个因谈不上白月光,最后隐姓埋名进了深山的痴心男人,还以为我是好惹的。”方宁心底的火色翻涌,胸腔怒海如沸。
她平稳呼吸,侧耳聆听,判断刚才出针时的机关匣口究竟在何处。
刹那间,视线定位在墓道穹顶的第三格瓦片上。
镖击瓦碎,原本已发出的第三根银针,随着方宁出镖,在位于李昶右眼一寸距离时,继而失去控制般坠地。
墓室回归安宁。
方宁将地上的火把重燃,眼底的冷意与杀气还没褪尽。
邵夫子踱了两步,走到沈昱身边,低声道:“女人不好惹哟。”
沈昱亦是咽了口水,若是李弗苌的机关可怖,却是不及方宁现下气场的万一。
方宁呼了口气,见墓室再无端倪,直直走在最前。
她没走几步,向后睨了眼李昶,见他不紧不慢地跟随着,众人都在生死存亡后,因情绪难平而气息紊乱,只有李昶,虽低头不见神色,但气平神定。
好强的定力。
方才那攻击他的银针是因为机关被破而失效的吗?
方宁隐下内心的怀疑,瞧着众人目光都投向自己,缓声道:“走吧。我倒是要看看机关圣手还有什么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