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斜倚于龙椅上,身畔的宣德炉中,龙涎香丝丝袅袅,散出幽微馥郁之香。
他目光透过那薄如蝉翼的鲛绡帐,仿若穿透了岁月的重重帷幕,悠悠然回到自己初登大宝的锦绣华年。
彼时的他,恰似那喷薄而出的旭日,意气风发,满腔豪情壮志。
一心只念着扬威四海、开疆拓土,成就一番震古烁今、名垂青史的丰功伟绩,让这万里山河皆刻下他的赫赫威名。
然时光悠悠流转,如白驹过隙,在这漫长的帝王生涯中。
他历经无数朝堂的风云变幻、权谋倾轧,方深深体悟到——
这皇位之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其中艰难险阻,远非当初那个壮志凌云的少年所能想象。
个中酸甜苦辣,唯有自己能真切体会,恰似饮水之人,冷暖自知。
他轻轻抬起手,那只保养得宜却已隐隐透着沧桑的手,缓缓端起案几上那只五彩缠枝莲纹茶盏。
盏中茶汤尚温,热气袅袅升腾,裹挟着一抹淡雅的茶香。
他浅抿一口,动作舒缓而优雅,随后将茶盏稳稳放下,目光转而落在窗外那几株开得正艳的海棠上。
微风恰似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拂过,花枝摇曳生姿,粉嫩的花瓣纷纷扬扬飘落,宛如一场梦幻的花雨,洒落在这幽深寂静的内院之中。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而恍惚,仿佛被这漫天飞花悄然带入往昔那无尽的回忆深渊。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几分岁月沉淀的感慨:
“锾儿啊,你既有这份雄心壮志,朕实在是欣慰至极。
只是这战事一起,生灵涂炭,百姓深陷水火,此乃关乎天下苍生生死存亡的大事,断断不可当作儿戏。
且不提兵马钱粮的筹备,那可是千头万绪、繁杂无比的浩大工程,稍有差池,便可能满盘皆输,万劫不复。
单说朝堂之上,那些大臣们个个心怀鬼胎,利益纠葛错综复杂,犹如一团乱麻。
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朝堂动荡,危及我大周的社稷根基啊。”
贾环微微皱了皱眉头,神色间带着一丝年少的不羁与不屑,双手抱拳,上前一步,恭敬却又带着几分执拗地说道:
“父皇所言,儿臣也并非未曾思量。但如今我军士气高涨,锐不可当,武器又精良先进,远非敌军可比。
那些大臣们不过是贪图眼前的安逸享乐,畏惧承担风险,故而才畏首畏尾,瞻前顾后,毫无进取之心。
儿臣心意已决,此番定要让那些蛮夷知晓我大周的天威,领略我军的凛凛雄风。
这战机稍纵即逝,与那过年节庆又有何相干?
怎能因这一时的欢娱,而错失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呢。”
太上皇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无奈之色,长叹一声:
“你这孩子,终究还是年轻气盛,太过急躁,沉不住气啊。
朝堂之上,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相互牵扯,牵一发而动全身。
四王八公那边,你平日里与他们往来甚少,关系颇为疏远。
如今若要调动他们的兵马,他们岂会毫无怨言?
再者,这战争一旦打响,国库的耗费便如江水决堤,滔滔不绝,源源不断。
百姓又要承受多少赋税的重压,生活将变得何等艰难困苦,你可曾设身处地为他们想过?
战争的代价,远不止是金钱与兵力的损耗,更是无数百姓的生计与安宁。
稍有差池,便可能引发天下大乱,到那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我大周的江山社稷又将置于何地呢?”
贾环不屑地轻笑一声,神色傲然,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负与傲然:
“四王八公的那些人马,也敢称作精锐之师?
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罢了,一盘散沙,毫无战斗力可言,不堪一击。
再说了,如今他们的后人,又有几个能成大器的?
他们若能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过日子,那便相安无事,倒也太平。
可若是敢出来兴风作浪,妄图生事,儿臣定将他们的名字添入西宁郡王谋反的名册之中。
叫他们知晓我的厉害,也叫他们知道这天下到底是谁当家作主。
至于战争的耗费,左右不过几百万两银子罢了。
好歹是儿臣第一次御驾亲征,意义非凡,便从内帑里出吧。
省得那杨淼,整日里到养心殿来跟我哭穷,听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实在是聒噪得很。”
提到杨淼这个户部尚书,贾环就忍不住发笑。
这杨淼,活脱脱就是一个男版的赵姨娘,平日里旁的都好说,可一跟他要钱,那可真是比登天还难。
每次都能从日出哭诉到日落,嘴里念叨的无非是国库空虚,民生艰难……
说得那叫一个声泪俱下,情真意切,仿佛贾环要的不是银子,而是他的命根子一般,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贾环有时甚至会想,自家老娘竟还是天生的户部尚书命,可惜是个女儿身。
不然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尚书之位妥妥就是自家老娘的了。
太上皇见贾环这般轻易就把军饷的事儿应承下来,不禁大为惊讶:
“锾儿,你登基还不到半年,便出资在各个州府修河铺路造桥,改善民生。
这一番举措,已从内帑支了不下千万两的巨款。
如今怎还有余力再拿出几百万两来?
你的钱难道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贾环心中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挂着那副从容的笑容,笑着答道:
“父皇有所不知,这做皇帝,只要肯花心思,生财之道那是多得很。
儿臣自有儿臣的打算,父皇但请放心便是。”
太上皇听闻此言,脸色骤变,猛地一拍案几,那案几上的笔墨纸砚都跟着震动起来,怒喝道:
“所以你让戴权将龙禁尉的二万名额售卖,隔日便宣布解散龙禁尉,重立御林军?”
“所以你又让贾雨村领着都察院的人,把京里三十六家勋贵查了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