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的声音愈发冰冷,像是从寒潭底部传来,带着彻骨的寒意。
“刑部王侍郎家的嫡孙不过是在国子监斗殴,你竟让大理寺判了个流放三千里?
工部钱尚书不过给老家修祠堂多支了八百两,你转头就把他外甥在江南的盐引全数充公?
你这行事,也太过狠辣决绝了些。”
窗外,忽然滚过一阵闷雷,惊得檐角铁马叮当作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御书房中回荡,更显突兀。
贾环却不慌不忙,伸手轻轻抚平龙袍袖口绣着的金线团龙,指尖在蟠龙眼珠处那颗东珠上轻轻顿了顿,神色自若地说道:
“王侍郎平日里自诩清流,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却不知他书房暗格里藏着十二张地契,皆是京郊千亩良田。
更妙的是,他府上西跨院那口枯井里,还沉着一箱南洋珍珠,偏说是前朝遗物——倒不知前朝何时产过南洋珠?
这等欺世盗名之辈,儿臣若不加以惩治,如何能彰显国法威严?”
太上皇手中的佛珠忽地一顿,玛瑙珠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窗外海棠花影斜斜映在青砖地上,宛如一幅淡雅的泼墨画。
只是那几点朱砂般的花瓣,在这紧张的氛围下,竟添了几分诡异与神秘。
“至于钱尚书……”
贾环忽而轻笑一声,从袖中缓缓抖出一卷黄绫。
“上月他老家祠堂翻修,工部拨了八百两。
可巧前日暴雨冲垮了祠堂地基——”
他故意拖长声调,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看着烛火在太上皇瞳孔里跳成两点明亮的星子:
“您猜怎么着?那地基下埋的竟是三十六口樟木箱,每箱码着整整齐齐的雪花官银,连封条都还带着户部的朱砂印呢。
这等中饱私囊的行径,儿臣如何能容忍?”
一阵穿堂风轻轻掠过,案头宣纸哗啦啦翻动起来,仿若在为贾环的话语而鼓掌。
贾环伸手按住纸角,露出下面压着的密折,语气略带几分得意与自豪:
“这些个官员,平日里就喜欢宽以待己,严以律人,一个个道貌岸然,实则贪婪无比。
儿臣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再说了,出面的是戴权和贾雨村,他们纵然有怨气,那也是冤有头债有主,还敢怪到我头上不成!”
太上皇的佛珠突然崩断,玛瑙珠子噼里啪啦砸在金砖地上。
“你当这是市井泼皮斗狠?”
太上皇猛地站起身来,明黄常服下摆扫翻了青玉茶盏,那茶盏落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把罪证往都察院一递就万事大吉了?
刑部大狱里关着多少牵扯四王八公的门生故吏?
江南盐商的孝敬银子在谁家地窖发霉?
西宁郡王案卷宗上那些血指印......
你可曾想过这背后的牵连和隐患?”
话音戛然而止。
贾环正用两根玉箸夹起鎏金香炉里的残灰,闻言抬头一笑。
烛火在他眉骨投下阴影,衬得那双星目格外幽深:
“父皇果然耳目清明,连西宁郡王府的茶碗上沾了几个血指印都清楚。
儿臣不过是略施小计,便引出这许多隐秘之事,可见这朝堂之上,藏污纳垢已久,早该好好整治一番了。”
太上皇扶着案几的手指节泛白,仿佛在这一瞬间,他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忽然,他瞥见贾环腰间新换的羊脂玉带钩——那是前日荣国府献上的贡品。
他心头蓦地一亮,想起前几日戴权说贾雨村认了贾政做义父。
又想起杨淼那日跪在太庙前哭谏时袖口露出的金丝蟠纹......
“好一招借力打力。”
太上皇突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无奈与自嘲,捻起案上沾着茶渍的密折。
“让贾雨村替你咬人,用杨淼的哭谏博清名,拿四王八公的钱养御林军——锾儿,你这套路数倒像是......”
贾环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褶皱,神色平静:
“像谁?像父皇让甄家替您打理江南织造局的烂账?
父皇放心,甄家藏在瘦西湖底下的银子,儿臣已派了玄武营去扬州去取了。
儿臣此举,也是为了充实国库,为我大周的江山社稷着想。”
太上皇瞳孔骤缩,厉声道:“纵然是先帝,也要看在我的颜面上没敢动甄家。
如今我扶你上位,难不成你连这几分薄面也不肯给我?
你可别忘了,这皇位来得可不容易,莫要因一时的冲动,坏了这多年的根基。”
贾环见这小老头居然动了真怒,怕他撂挑子不干,忙陪着笑脸,语气亲昵地说道:
“父皇莫要动怒,儿臣哪敢不给您面子。
儿臣又没抄他们的家,只是打听到甄家和那些个江南盐商银子多得用不完。
竟然熔成船锚沉在湖底,听说夜里打更的都能听见水底下银锭相撞的响声……
这不是浪费嘛。
正巧儿臣梦得太白金星指点,说瘦西湖底有前朝玉玺沉埋,便派玄武营过去捞一捞。
至于这些个银子,自然是太白金星他老人家不忍周围各国受苦受难,这才让我大周以仁义之师拯救苍生。
这才借着打捞玉玺的由头,赐下这些银子,充作此次征讨蒙古和女真的军费。
儿臣这也是顺应天意,为了天下百姓啊。”
太上皇都被气乐了,盯着贾环看了许久,那目光仿若要将他看穿,才缓缓道:
“我就说你怎么撺掇那王家丫头与贾琏和离。
又打发她到江南去种棉花、开纺织厂,原来老早就盯上江南的财源了。
你这心思,倒是缜密,只是手段未免太过狠辣,日后还要多多收敛才是。”
天地良心,贾琏和王熙凤和离,可和他贾环没有半毛钱关系。
贾环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让王熙凤去江南,看看能不能培养出一个女中豪杰、商业奇才出来。
王熙凤到了江南,恰似蛟龙入海,猛虎归山。
她本就心思机敏、手段狠辣,在这商贸繁华之地,更是如鱼得水。
凭借着贾环的威势,很快站稳了脚跟不说,还打入了江南豪商的核心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