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在北,镜湖在南。
相隔三江水,万里云,飞过去两个小时。
静夜无边,浩瀚似海。
莫爱掀开遮阳板,望出去。
一片乌压压的黑云,密不透光。
窗上倒映出她清瘦面容,面容后是程景行躺靠在她身旁的俊逸侧脸。
升了舱,这一排就他们俩。
程景行此刻闭着眼,昨晚没怎么睡,又驱车跑机场。
困倦在上机时就来了,直到确认莫爱落座身旁,他才轻闭了眼,养会儿精神,等会下了飞机,还不知道又要接这女人什么招。
前排坐的是一个年轻女孩儿,举着叮呤咣啷的手机挂饰,叽里呱啦地讲电话,终于好不容易挂了。
她起身去厕所,路过他们这一排,突然看见程景行闭眼休憩的俊朗模样,目光像被吸住了,粘在他身上,唇角勾出垂涎的笑意,目光扫过他身侧,莫爱刚好与她视线相撞。
女孩明显在揣测他们的关系,往她手指上看。
她怀中方盒盖了一层毯,手指扶住盒,骨节凸起,素白干净。
可能是女孩笑容中的轻蔑窃喜太过刺眼。
也可能是那一瞬,她悲怆隐痛多日,突然恶向胆边生,就是想要放纵一下自己。
莫爱向程景行探过身,香唇几乎是贴着他的脖颈扫过去,把头靠在了他肩膀。
垂靠的姿势暧昧,小鸟依人,头等舱里非常合时宜的亲密之举,宣示了主权。
女孩瞥眼,哼笑一声走了。
莫爱轻抬起头,像做了坏事一样,生怕扰了程景行清梦,迅速转头回正。
“她还要回来的,你不继续靠着?”程景行突然出声,清明眸眼把她抓个正着。
莫爱舌头打结,耳垂通红,“你……你没睡啊。”
程景行轻轻笑,抬头示意一下安全带指示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亮了。
他说:“快到了。”
莫爱转头,直到下机都不敢正眼看他。
出了机场,湿冷空气迎面扑来。
海城的冷是厉风横扫千军的呼啸。
镜湖的冷是潮雨落烟云的阴寒。
因为这层终年不散的湿气,镜湖气温虽比海城高,却也冷得如冰水渗进骨头里。
景园派来的车已经在路边等了。
程景行为莫爱紧了紧领口,带她上车。
“回景园,还是哪里?”
程景行和她一起后排落座,不敢再猜测她的去向,到哪儿他都随她。
莫爱看看手机,极力掩饰着忐忑,抱着侥幸的心态,说了一个地名。
“镜湖亦佳福利中心。”
名字很陌生,全无印象,程景行没作他想,让司机开车。
慕尙穿过黑色树影。
暗层幽闭的甬道尽头,豁然呈现灰白砖石砌就的拱形门。
黑色铁艺门栏高耸,紧闭,院内墙壁上有颜色掉落大半的儿童涂鸦。
“景少爷,门卫室没人。”
司机下车探寻,没找到开门的人。
莫爱打电话给福利中心的主任方来英。
“方主任,我是莫爱,莫如梅的女儿,昨天跟您联系过,我到门口了。”莫爱道。
方来英在电话中说:“那正好了,我叫人给你开门。”
很快来了保安把铁艺门打开。
车进了院子,停在一栋老式办公楼前,程景行下车给莫爱开门,看到她托着瓷盒的手指卷曲泛白。
“冷吗?”程景行问,眼里担忧,手已经伸去探她手背的温度。
莫爱被他轻触的动作惊了一下,马上调整表情,说:“有点,还好,我们进去吧。”
待她走进楼道,程景行回头环视院中萧索陈旧的事物,眼眸沉落,双手插兜,再次抬眸时,添了几分鹰隼般警醒的神色。
方来英五十来岁,身材微胖,一头板栗色小卷像是为过年特意烫的,穿着黑色羽绒衣,脸上依然带着节日的油光。
她曾经是这片街道的妇女主任,左右逢源,侃侃而谈,退休后被福利中心返聘,人们继续叫她“方主任”。
“我当妇女主任的时候就认识你妈妈,她那时候才十岁。”
方来英带莫爱和程景行走过办公楼的狭长走道,来到后院的操场。
夜里,只有楼道的昏黄抛来一缕微茫。
“她啊,可是个厉害的小女孩呀,十几岁的男孩抓她一下辫子,她从煤炭炉子里抽出火钳,烧得通红的火钳呀,她就那么举着,追一群男孩满院跑。”
她夸张地甩开手臂,在黑暗的操场上划了个大大的圈,指示莫如梅的追赶路线。
莫爱可以想见那个盛况。
方来英打量一下莫爱,“你看着倒是不像她那么烈性,女孩子就应该温温柔柔的,你一看就性子柔,脾气好。”
程景行默然地睨一眼莫爱,应一句:“嗯,性子柔,脾气好。”
莫爱:“………”
方来英把目光转向程景行,“这是……男朋友吧。”
莫爱嘴一张,还没出声,程景行就接了话:“方主任,好眼力,我叫程景行。”
莫爱轻叹,解释不清了,也就随他去吧。
“哎,那么有活力的孩子,从这走出去的时候还活蹦乱跳,”方来英看着莫爱手中的瓷盒,陷入一种悲悯的感叹中,“这才几年,回来就在盒子里了,可怜的孩子。”
莫爱沉眸,点点头,更加抱紧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