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7日，我的家像一把满是破洞的雨伞，无法遮风挡雨，我把它高高举起，只能显示我的狼狈。但要我将它丢弃，我又会想，那是我仅有的伞，是我仅有的家啊。——《隐形日记本》”
第二天上学，莫爱有些萎靡。
课本带的是昨天的，今天有两堂课的课本没带。
严苓陪她去新教学楼那边，找普通班的学生借书。
严苓问了几个她的初中同学，借到一门课的书，还有一门课的用书没借到。
“算了，我们回去吧，”莫爱说，“一次课没带，应该没事的。”
快上课了，严苓也作罢。
两人往回走时，路过重点班的班级走廊。
“啊啊，他就是程景行，好帅！”楼道边站着的几个女孩激动地小踏步。
严苓哼笑一声，手挽着莫爱胳膊，快步经过。
莫爱忍不住顺着那女孩的目光看去。
走廊尽头的楼梯口，一群交谈的男生中间，那少年面容英气太盛，俊逸非凡，在一众高挑男生中，英俊得尤为突出。
阳光暖照在走廊，他长身逆光站着。
白衣校服被开阔的肩线展平，清晰的锁骨线条在他白色领口处显露。
他星目熠熠生辉，鼻梁高挺如山脊，唇丰而不厚，肌肤在阳光下似浅铜色，极富野性，而他的笑，朗然纯粹。
天真与桀骜在他身上并存，违和又统一。
莫爱只看了一眼，就已记住全部细节，心脏怦怦直跳，说不出是因他帅得太过醒目，还是因知晓他爷爷是程时文，心中不自觉地多了好感。
她咽了咽口水，将头发上的皮筋拉下来，挡住半张脸，抱着书，向走廊另一端的楼梯走去。
说笑声越来越近，莫爱走在严苓身侧，那个叫梁穆的男生见到严苓，打了个招呼。
没有漂亮女孩是梁穆不认识的，严苓是与王雨青齐名的校花，他自然认得。
经过程景行身边时，莫爱还是侧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竟与他的目光接上了。
他也正看着她，而且那眼神似有着澎湃的……激动？
莫爱有些懵，刚要回过视线，程景行立即上前，抓住了她一只手臂，她怀里的书哗啦啦地掉到了地上。
整个走廊都安静了。
“你……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
话问得没头没脑，程景行的笑容更是有些痴，英俊的脸上竟流露出小孩子般的兴奋。
莫爱没看懂，只听到自己心脏狂跳不止，整个人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严苓见这情景，当即挡掉程景行的手，吊着眼梢，趾高气昂地说：“同学，别动手动脚的，你想干嘛啊！”
程景行此时才回过神来，刚刚拉女孩胳膊的动作很唐突。
他俊朗的眉眼微沉，但笑意不减，视线一直看着莫爱，生怕一眨眼，人又不见了似的。
“你叫什么名字？在几班？”
程景行越过眼前高挑的严苓，问她身后的女孩，这时语气正常多了。
但莫爱依旧讶然，杏眼扑闪着，张口欲回答，严苓又拦住了她，对程景行说：“不告诉你，你别打她主意。”
程景行不得不将视线转向严苓，瞬间冷了三分，还带着些杀气，“又没问你。”
“呵，你大少爷了不起啊，就可以随便在走廊对女生拉拉扯扯，东问西问啊。”严苓眸光如刀，一点儿不怵程景行那张臭脸。
梁穆忙出来缓和，“严苓，他很少这样的，可能是看你同学眼熟，多问了两句……”
“问就问，用得着动手吗？”
梁穆哑然，无言以对。
程景行自知刚刚冲动，有些冒犯，严苓的指责不无道理，他挨了也就挨了，但他怎么也不能再错过那女孩。
走廊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莫爱蹲下来捡书，想快点离开。
程景行也蹲身帮她，但严苓不让，毫不客气地将他手里的课本扯过来，拥推着莫爱，往楼下走，“要上课了，快走。”
上课铃声响起，程景行还要往下追，梁穆拉住他，说：“人都当你是变态了，你这时候还跟过去，更加不理你了。”
程景行哑了火，颓丧地把手插进裤兜，看着那两个白色的身影跑过操场，去往旧教学楼。
急促的铃声已停歇，莫爱的长发因跑动而飞扬起落。
那双时刻含着水珠儿般的明亮眼睛，往楼上望了一眼，见那挺立的身影还站在原地，又很快转过头。
“她是特招班的。”程景行喃喃地说。
在旧教学楼上课的，只有特招班，难怪高中上一年了，她与他同校，都没有见过。
梁穆把手臂搭他肩膀上，“身高不高，身材不胖，头发很长，长得很漂亮，你找的人，就是她吧。”
程景行点头，“你认识她同学，帮我问问。”
“是我们学校的，就好说了，”梁穆拉他往教室走，“明天我妈回来，我去你那儿打游戏。”
“先帮我问。”
“好好好，景少爷，小的办事，你放心。”
下午的课，莫爱听得心不在焉。
她身边的严苓把历史课本立起来，从桌子抽屉里抽出一本砖块厚的时尚杂志，埋头，一页一页偷偷翻看。
她用手肘捅捅莫爱，说：“帮我看老师。”
莫爱回了下神：“哦哦，好。”
她心思都在刚刚的惊鸿一刻。
那个叫程景行的男生怎么会突然拉住她？他们……见过吗？难道，她在书店偷窥他，被他发现了？
“啪啪”历史老师手上的书脊砸到了她们桌上。
严苓吓得杂志掉在了地上，莫爱手里的书还没翻到老师讲的那一页。
两人被罚站起来听课。
莫爱羞愧难当地垂着头，严苓倒是没心没肺，撞撞她肩膀，说：“还在想程景行？”
莫爱脸红成一颗苹果，“别……别乱说。”
严苓邪魅一笑，“完了，动心了，好好学生要早恋了。”
“我没有……苓苓……”
“还说没有……你脸上………”
“你们俩要再说小话，就给我出去！”
历史老师在讲台上一声吼，她们俩都噤了声。
终于挨到放学，严苓把借的书还了回去，问莫爱：“你晚上还去我那里吧。”
莫爱纠结一下。
严苓的父母关系紧张，昨天当着她的面，都针尖对麦芒的，相互指责对方出轨的事。
莫爱一个外人老去留宿，也不太好。
“没事，我妈应该回来了，”莫爱笑着说，“我今天从书店领了钱，就够买手机的了，明天周末，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好啊，”严苓爽快答应，而后又想起她家里那个不靠谱的妈，“你还是跟我回家吧，你妈那个男朋友……”
莫爱其实也怕，“我妈在，他应该不会乱来。我怎样都要回家拿钱的，之前攒的钱都放家里了。如果……如果还像昨天那样，我再去找你。”
严苓重重点头，“一定啊，一觉得不对劲，就来找我。”
莫爱咬着嘴唇说：“好。”
——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莫爱以为家里遭了贼。
一个人都不在，所有抽屉和柜子都打开了，能装东西的地方都翻了出来。
莫爱看看门锁，没有被撬的痕迹，桌布、床单也都还是她走前的模样，包括地上那团已经干燥的白色内裤。
她很快判断这不是讨赌债的人上门。
从前他们来，会砸东西，家里到处都会留下脚印，现在这个样子，更像是家里人自己翻的。
她猛然想到什么，冲进房间。
她的书桌抽屉，床头抽屉，还有衣柜里的内格都被翻空。
她掀起书桌抽屉下的隔板，空空如也，莫如梅拿走了她攒了五个月的钱。
她脑中如闷雷炸响，震得她目眩。
她跟被抽去了魂，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什么妈会偷女儿的钱？
她愤然跑出门，用公用电话给莫如梅打电话。
“妈，你在哪儿？”她稳住心神问莫如梅，第一时间还是会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莫如梅那边很吵闹，她扯着嗓子道：“你张叔公司出了点事，他承包的客车翻车了，死人了，我跟他去处理，这几天，我们不在家。”
莫爱手指扣着黑色的听筒，哽了哽，说：“你别管他啊，他生意上的事，你去干什么？你回来吧。”
“你这孩子说什么话，”莫如梅狠声说，“张叔还给你交学费呢，他出事了，我们就不管了，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学费我赚钱还他，我不要他的，你回来，好不好？”莫爱哭着恳求。
莫如梅一听赚钱，像是触动了她什么敏感神经，更加阴阳怪气，“你会赚钱了是吧，了不起了是吧，你藏书桌里的就是你每天放学不回家赚的吧。你们学校有钱人的孩子挺多的，你陪他们做了什么？可以赚这么多钱？”
“那是我在书店半年打工赚的，妈，你怎么能那样想我，”莫爱抹着眼泪，泣不成声，“我的钱你是不是……”
莫如梅很快说：“那钱当我跟你借的，现在你张叔有事，应个急，就这样啊。”
“妈，钱你给他，你回来吧，张叔他对我………”
“嘟———”
莫爱木然地听着听筒里机械的嘟声，像一串隔山断海的巨石，永远横亘在她与莫如梅之间。
黑色的听筒挂回电话机上，莫爱浑身脱了力，蹲在狭窄的电话亭里。
夏夜微湿的空气黏腻，潮气漫上玻璃壁。
莫爱埋首在膝头，哭了很久。
她是被大海抛弃的船只，是被天空拒绝的飞鸟，是被母亲流放的孩子。
她想知道这一切的原因，被抛弃，被拒绝，被流放的原因。
是她不够好吗？
是她不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