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5日,你闯入我的世界,对,是闯入。你携带无尽星光降落在我这颗局促的星球,我怕留不住你,所以,我想豢养今夜的星河,因为它们落到了你的眼里。我每次凝望它们,都像在凝望你。———《隐形日记本》”
莫如梅一周都没有回来,莫爱的生活反而省去了不少麻烦和担惊受怕。
买不了手机,她挺沮丧,拿着最近一个月的薪水进行报复性消费——请严苓吃了自助火锅和巧克力冰淇淋。
“你一个人住家里没事吗?”严苓将冰淇淋的木勺衔在嘴里,问莫爱。
莫爱舔舔唇角的巧克力,“他们不在,我反而松一口气。”
那一晚,张显要破门而入的恐惧,至今萦绕在她心头。
所以,一个人挺好的。
“他们总是要回来的,你想好怎么办了吗?”严苓问道。
莫爱沉默几许,说:“我想住校,等我妈回来,我就跟她说,如果她不帮我交住校的费用,我就自己攒,反正我不能再跟他们住了。”
她早应该踏出这一步,要不是对莫如梅还抱有幻想,她上高中时就要离家住校。
严苓翘着长腿,黑直的长发高高束在脑后,红色头绳像古时女侠的束冠头带。
她坚决地说:“你妈要是不给钱,我去找我妈想办法,再不济,我零用钱都给你。”
莫爱笑了,“你零用钱自己都用不够。”
“我有钱,”严苓甩甩马尾,神色自若,“我爸妈闹离婚,现在都不说话了。我可以找他们一人要一份零花钱,他们不会发现的。”
莫爱听了哑然失笑,心口凉飕飕的。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也不知该不该安慰,只能把自己纸杯里的巧克力球,挑给了严苓。
——
期末考后的那个周五,莫爱考完就去书店兼职。
斜阳霞光,粉荷紫莲在桥下池塘开得怡然,绿叶轻摆,她打桥上走过,几个骑自行车的男生从她身边绕道。
其中一个叫杨希的男生停下了车,堆着满脸的笑,递给她一瓶冰可乐,“天热,给你。”
莫爱讶然,杨希是与她同班的体育生,校足球队的,身高不算高,一米七三左右,但很壮实。
可能因为他长期在户外训练,皮肤黝黑粗糙,四肢发达。
他不常来班里上课,莫爱对他不熟悉,唯一的印象就是他身上有股怎么也洗不掉的汗味。
“不、不用了,你喝吧,谢谢。”莫爱忙摆手拒绝。
“给你就拿着。”杨希要来抓莫爱的手,将可乐塞给她,但她很机敏地躲开了。
“对不起,我打工要迟到了。”
莫爱一溜小跑地走了,身后跟杨希一起的几个男生起哄,笑话他被女孩甩了。
莫爱飞快跑进书店。
书店里结账的人已经开始排队,莫爱赶紧换衣,出来帮忙。
今天是程时文诗全集再版发行的第一天。
诗集硬壳金装,汇编了程时文生前出版的九本诗集,由程时文后人创立的时文协会编纂。
这是他逝世后,第一次作品再版发行,不少人来书店购买。
莫爱也想买一本,上货的时候,看了看背后的价格,五十九元,她默默放下了。
店里人太多,店长喊她到收银台帮忙。
她忙得脚不沾地,中途想去洗手间都不得空,来买诗集的顾客一个接一个。
收银台对面的客人推过来一本塑封包着的诗集。
莫爱习惯性地翻到背后扫条码。
“嘀”
“您好,五十九元。”
莫爱把书装进纸袋,递过去,“现金还是刷卡?”
她抬眸,一下愣住了。
那停歇在书架上的清风好似再次启程,吹到了她眼前。
“现金。”
程景行语调平缓,看到莫爱呆愣的眼,清晰的下颌线舒展开,英俊面容漾起笑容,眉目间似有了然的得意。
他从口袋拿出三张百元纸币,捻一张递给她。
莫爱不敢看他的脸,只盯着他的手。
他指骨修长,指沿平整,指节处有几点白霜似的茧。
她不知道那是怎么造成的,写字的茧一般在手指内侧,不会在手背。
她收下钱,垂眼打开收银台的抽屉,给他找钱。
打工遇到同学,她已经习惯了,以前并不觉得有多尴尬,但现在,她希望他没认出她。
在他面前,她不想太狼狈。
她把几张纸币叠放好,一元的硬币压在最上面,递给他。
程景行接过钱,并没有马上走,“你认得我,对吗?”
她刚刚惊讶的神情,已经暴露了,她是认识他的。
她不答,他便一直看着她,脸上笑意很柔,如暖阳熹微。
莫爱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唇瓣被她咬得发白。
严苓说过,这人不好惹。
那些跟他表白的女生每一个都被他弄哭,他拒绝人可谓是手起刀落,将情丝斩得毫不留情,给女生的回话从不超过十个字。
但此时,莫爱怎么感觉这人……还挺热情温柔的。
“喂喂,你好了没?后面都排队呢。”
程景行身后两个别校的男生催促。
莫爱马上恢复工作状态,对程景行说:“麻烦你……让一让吧,后面的人要结账。”
程景行朗朗笑了一下,不想她为难,便提了纸袋转身,走去阅读区,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莫爱一边收银,一边留意着他。
他把黑色的书包放在桌面上,漫不经心地把刚买的诗集拆封,随手翻了两页。
他黑亮的眼眸只在书页上落了两眼,就不看了,把书挪到一边。
白色校服,全校男生都一样,怎么穿在他身上就格外好看。
他手托着下巴,回头看收银台一眼,莫爱马上别过头询问顾客是现金,还是刷卡。
等她再有勇气看向那个方向时,程景行已经戴上了白色耳机。
他手中握着纯白的mp3,指腹滑动环形的触屏,在屏幕上选歌。
她没有见过这个型号的mp3,她的班上没有人用这样的。
她好奇地多看了两眼,这时,店长突然过来,对莫爱说,今天想她多留一个小时,店里实在太忙了。
莫爱想着,考试已经结束,没有作业要写,回家她也是一个人,于是答应了。
——
程景行不像以前那样,等到约好的人就走,而是又买了两本漫画,坐在店里看。
期间有几个同校的同学认出他,喊他去唱K吃饭,他都说在等人,不去了。
莫爱观察他许久,没见他等的人来。
日暮西沉,排队的人终于少了些。
收银要一直站着,莫爱站了三小时,腿有些酸,晚饭没吃,稍一挪动脚步就有些眩晕。
等她这一队的人都结完账了,一瓶盒装的牛奶放在她眼前。
她疑惑地抬头,程景行正站在她面前,低头翻找便利店袋子里的红豆面包。
“看你没吃东西,吃点吧,你脸色不太好。”他拿出袋子里的红豆面包,放在牛奶旁边,一并推给她。
他们之间隔了一整个收银台,莫爱看看程景行,又看看不远处的店长,把东西推了回去,“谢谢,我上班时候不能吃东西。”
程景行回头,看到正假装整理书柜的店长。
他把东西收回袋子里,然后一整个袋子都递给了莫爱,“结束之后吃,里面还有饼干和,你拿着。”
店长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莫爱不好与程景行来回推拒,便把袋子收进收银台下,“谢谢。”
程景行又坐回了椅子上,继续把那两本漫画看完。
霞光尽收,天色灰暗。
莫爱终于结束工作,她站了四个小时,此时松懈下来,酸痛蔓延了整条腿,下腹感觉坠胀。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扶着腹部背靠在桌子上。
她抚着额头,满头冒汗,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偏偏是今天。
她没带卫生巾,裤子很可能已经沾血,现在走出收银台只会让更多人看见,更何况今天店里还有那个人………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程景行背着书包,长身立在收银台后,神情担忧地看着她捂着小腹的手。
莫爱想找地缝钻进去。
她挤出一个苍白的笑说:“我没事。”
她目光去寻那个唯一的女店员,店里没看见,她大声问店长,店长说那女店员已经走了。
最后的希望破灭,莫爱无可奈何,想找东西挡一下,飞奔去换衣间,但面前这人,怎么还不走?
“你……还有事吗?”莫爱小心地问程景行。
程景行眉头紧蹙,手指摸着颈背,“你是不是……”
“什么?”
他要说不说的样子,比她还为难似的,莫爱看着更焦心了。
程景行叹了口气,干脆不说了,直接拉开书包,把校服的运动外套拿出来,放在收银台上,然后背起包说:“你就在这里等我一下。”
“喂……”
莫爱喊了一声,但程景行已经脚步飞快地跑出书店,上了古桥。
他的外套就在手边,莫爱葱白的指尖碰到竖纹袖口,将它轻轻拿起。
清香的味道,让她忍不住细嗅了一下,是他身上的香味,可能来自某种洗衣液,或着沐浴露,像阳光照耀下的雨后森林。
原来男生身上,可以这么好闻。
正在理货的店长投来怪异的目光,“莫爱,你怎么还不走?”
“准备走了,”莫爱把袖口放下来,说,“我同学要我等一下他。”
“没事就快回去吧,我要关店了。”店长说道。
莫爱没再回应,张望着门前桥上。
不一会儿,程景行跑了回来,手上多了一只便利店的白色袋子。
他跑得太急,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把袋子放在自己外套上,“你看看,店员推荐的,我都买了。”
莫爱拨开袋子束口,看傻了,里面是五六包卫生巾,日用夜用都有,还有纸巾和暖宝宝。
她抬起圆圆的眼睛,诧异地看着他。
他侧身看向别处,比她还不好意思,“如果不是,这些……你也留着吧,我、我用不着。”
莫爱的尴尬加倍,却又莫名想笑,第一次有男生给她买卫生巾。
他都可以做到如此地步,她也就没再扭捏,从桌上拿起他的外套穿上。
男生衣服长,可以挡住她整个腰臀部位。
她拿起袋子,还有收银台里的面包和牛奶,全部都抱在身上,对他说:“谢谢,你有空的话,能不能等我一下,我请你吃饭,可以吗?”
程景行忍不住笑说:“嗯,好,你快去吧。”
莫爱又去拿了自己的校服和书包,将所有东西带去了洗手间。
她整理好自己,换上校服,把弄脏的制服装袋塞到书包里带回去洗。
卫生巾和食物实在太多,放不进包里只能提着。
她将他的外套搭在臂弯,走出来。
“给,谢谢。”她把外套还给他。
程景行默默接过,胡乱塞回书包里,“你还好吧。”
莫爱点点头,拿出袋子里的,拆开一颗放在嘴里,说:“走吧,你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
程景行说着,推开了书店的门。
莫爱跟着他走出去,外面天色已全黑。
她笑笑说:“看来只能宵夜了,学校门口的小馄炖可以吗?”
程景行道:“好。”
两人走上桥,两双白色帆布鞋之间还可以走两个人。
“你等的人没来吗?”莫爱问道。
程景行看了看路灯的方向,“嗯……可能他忘了吧。”
“哦。”
星夜下无风,他们走过石街,路过熟悉的文具店,旧书摊……
这些店都已拉下灰黑的卷帘门,只有远处一个红顶招牌下的面点店里,飘出热气腾腾的白雾。
莫爱要了两碗小馄炖,领着程景行坐到店里。
馄炖烫嘴,莫爱用勺子舀着清汤,虾皮紫菜一趟一趟在勺与碗之间来回滚动。
她心不在焉,时不时偷看对面的人。
程景行似是饿了,白玉似的肉团,他稍稍吹凉,就一口一个地吃起来。
莫爱问:“你第一次来这里吗?”
程景行进门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他对店里很陌生。
程景行嗯了一声,“你经常来吗?”
“嗯,我们班的人常来。”莫爱喝了口汤。
老板要收摊了,他们快点吃完,走去街上。
校门口的岗亭亮着灯,教学楼最上面一层教室灯火通明,高三学生有晚自习,正在备战高考。
两年后,他们也要如此了。
程景行长腿踏在路肩上,白色校服在夜空下特别亮眼,他眼眸闪烁,如星光,急促地眨着。
他久不说话,她轻轻开口:“我叫莫爱,十二班的。”
回答了他上周在走廊问她的问题。
程景行微愣,原来她都记得,“我是程景行,一班的。”
“今天谢谢你,那个……”莫爱拎起装卫生巾的袋子,示意一下,“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程景行抿了下嘴角,“你请我吃饭了。”
莫爱眨了眨眼,不再坚持。
两人无话,面对面站着,氛围很奇妙,明明此前并不相识,却意外地感觉挺熟悉的,都不想走。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程景行磨了半天鞋子,挤出这么一句。
听到回家,莫爱眼眸沉霜,她默了一会儿,点头说:“好。”
程景行放在裤兜里的手捏着手机,他考虑一下,还是拿出来,给司机打了电话。
今晚他的计划已经不能成行,现在步行送她,是可以多待一会儿,但她身体不舒服,他不想她勉强。
黑色宾利在他们身边停下。
莫爱没想到是用车送,忙往后退了一步,“这太麻烦了,还是算了吧,我走回去很快。”
程景行不容分说地打开后座的门,“不麻烦,上去吧,夜里风凉,你今天不舒服。”
莫爱顿了一下,原来他在担心她经期不能受凉。
她飞快看了他一眼,上前越过他臂弯,拂顺蓝色的校服裙边坐进车里,给他让出一个位子。
程景行跟着坐上去。
司机老张侧头来问:“景少爷,是回景园吗?”
“先不回。”
程景行询问莫爱,莫爱说了家里住址。
车辆起步,程景行手指调节空调风口,让冷气对着自己。
他这些细小的动作总是很贴心。
他不像传闻中那么不近人情,相反,她觉得他很会为人着想。
“你期末考得怎么样?”莫爱主动搭话。
程景行把书包放在脚边,“还好吧,你呢?”
“理综应该不及格,”莫爱笑笑,她严重偏科,物理考过个位数,“高二文理分班,我就可以摆脱物化生的噩梦了。”
程景行笑了一下,他理科好,理综联考常常是满分,“可惜文理分班,分不了语文,我永远摆脱不了我的噩梦。”
莫爱一脸震惊,文豪程时文的孙子居然怕语文?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程景行欠欠身着看她,“你没想错,我爷爷是程时文,但我学不好语文。”
莫爱哑然片刻,还是很震惊,“我很喜欢你爷爷的诗。”
程景行弯身,在书包里拿出那本新买的金装诗集,递给莫爱。
“这书我看了只能打瞌睡,送你吧。”
莫爱愣神看了他一会儿,轻轻拂过那硬实的书脊,接了过来。
“谢谢,你今天……总是在送我东西。”
程景行不掩饰自己的心事,诚恳说:“上周在走廊……对不起。”
莫爱猜到了,“你今天在书店,是在等我?”
程景行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想跟你道歉。”
梁穆帮他打听到了她的很多事,她叫什么,几班的,几几年的,与谁要好,还有她打工的地方。
他等到考试后再来找她,是因为梁穆说:“第一印象已经吓着人了,你再猛追不放,什么姑娘都要被你吓跑。”
他忍到快放暑假才来找她,已经是极限了。
莫爱说:“其实没事的,你不用道歉。”
程景行道:“我想道歉。”
莫爱不自觉地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窗外出现熟悉的街道,莫爱到家了。
程景行先下车,掌住车门,让莫爱下来。
她抬头望一眼三楼,蓦然愣住了,一阵寒意从背脊爬上了头顶。
家里有灯。
“怎么了?”程景行明锐的眼看着她。
莫爱回过神来,快速眨眼,纤细的手指将怀里的诗集攥紧,“谢谢你送我,那我……上去了。”
她转身要走,程景行如第一次见面般拉住了她胳膊。
他望了一眼她刚刚看向的方位,“家里……有什么事吗?”
他很确定她刚刚脸上的神情是在害怕。
莫爱没有推他的手,而是笑着侧过身说:“没事,我妈很久没回来了,刚看到家里有灯,有点惊讶。你快回吧,免得家里人担心。”
程景行并不放心她,没有人看到自己家会是那样的表情。
但她很明显不想让他知道,他只好松开手。
她向他摆摆手:“再见。”
“嗯,再见。”
莫爱跑进黑黢黢的楼道,程景行重新坐进车里。
老张提醒:“景少爷,现在回景园还能看到宫灯展。”
景少爷第一次对女孩上心,老张比他还要上心。
程景行的原计划就是约她去看宫灯展,但现在他已经无心思考这事。
——
莫爱上了三楼,在门外等了等,深呼吸,拿钥匙开了门。
莫如梅叠着腿,坐在沙发上等她,红色的吊带睡裙垂到满是啤酒瓶的地上。
她手指夹着烟,嘴里吐出白茫茫一片,“你还知道回来。”
莫爱没搭腔,往主卧里面望了一眼,没看到张显。
“别看了,你张叔出去买酒了,我有话问你,”莫如梅偏下半张脸,低垂着眼帘看她,“他是不是对你做什么了?”
莫爱猛地抬眼,盯住她,嘴唇颤了颤,说:“他想,但没得逞,妈,这种男人,你还是早点分手吧。”
“跟他分手,我们俩喝西北风啊。”莫如梅把烟直接掐灭在茶几上,烫了个黑黑的烟痕,“我可不是你这种心比天高的大小姐,我得为五斗米折腰,不然你也没饭吃。”
“我们可以重新开文具店,不用一直靠别人。”莫爱坚持着。
莫如梅哼声一笑,“说的容易,之前开店还欠着债,不是你张叔,我们现在连房租都交不起。”
她站起身,拿了旁边皮包里的钱夹,红色手指数着纸钞,“你快放假了,去同学家,还是在外面找个房子都行,别回来住,下学期上学了,你住校去。”
莫爱看着递过来的二十张百元纸币,不知该感谢莫如梅让自己脱离可能被强暴的魔爪,还是该伤怀她全然不顾母女之情,将女儿赶出家门。
莫爱哽了一下,收下了钱,点了十张压在茶几上,“我在打工,不用这么多,你手上留点钱吧。”
说完,她迅速回了自己房间,找出箱子,收拾衣物和书籍,把程景行今天送她的书和卫生巾也统统装了进去。
她拖着箱子出来,正好看到张显回来。
男人油亮的脸上绽出猥琐的笑,“小爱回来了,我给你买宵夜,吃点吧,怎么拿箱子了,哎呀,如梅,你是不是又说孩子了?”
莫如梅倩笑着说:“她暑假要去夏令营,这几天去同学家住几天,别管她了。”
莫爱不想再听她说一个字,拉着箱子往外走。
张显很快拉住她胳膊,挡住她去路。
莫爱用力甩开那黏腻的手掌,“别碰我。”
“你这孩子怎么……”
“好了,显哥,”莫如梅推了莫爱一把,回身对张显扬起笑容,“你都说了,她还是个孩子,让她去跟同学玩吧,我们也更方便。”
她笑容里藏着针,隐隐提醒着张显,莫爱还是个未成年。
张显抽了抽嘴角,让出路,“小爱,要注意安全啊,手上有钱吗?”
莫爱不理他,拉开门就跑,身后莫如梅还在说:“我给了钱了,好了好了,你去洗个澡吧……”
莫爱越跑越慌,搬着箱子下楼的时候,差点绊倒。
她来到楼道口,胳膊后那块被张显碰触过的地方,让她非常恶心,她停下脚步,不停用另一只手擦着,搓得皮肤通红。
“莫爱。”
有人从后扶了一下她肩膀,她愤然把那手打开,“别碰我!”
箱子倒了地,她回头,看到了站在楼道暗影里的程景行。
他愕然地看着她,眼里除了说不出的疑惑,还有关切的担心。
“是我,你别紧张。”他轻柔地说道,帮她把地上的箱子扶起来。
莫爱拍拍胸口,缓了口气,说:“对不起,你怎么还在这里?”
“你……你有东西忘在车上了,我给你送来,”程景行递给她一根绑头发的黑色皮筋。
莫爱看了看皮筋,又看了看他,这么小一点东西,他能这么快在车里发现?
他可真是……眼睛好呀。
“跟家里吵架了?”程景行点点她的箱子,“这是准备离家出走?”
莫爱咬着下唇,总不能告诉他,妈妈的男朋友对她图谋不轨,她妈妈把她赶出了家门。
想想这都是常人无法理解的事吧。
莫爱只好点点头,认下了这个叛逆少女离家出走的人设。
“真离家出走啊,这个我擅长,”程景行朗然笑了,“不能去他们找得到的地方,你好朋友家最好不要去,还有你平时喜欢去逛的店也不要去,都会被抓。”
“你好像,很有经验。”莫爱有些哭笑不得。
程景行从小就是一群人看着,他又特别不喜欢被拘着,景园的院墙都被他翻遍了,的确可谓经验丰富。
“你现在想去哪儿?或是,想做什么?”程景行问,比起躲避家长追捕,他还是希望这时候能让她开心起来。
莫爱摇摇头,她头脑木然,心里灰蒙蒙的。
“想去景园看看吗?晚上有宫灯展,有几盏灯是我爷爷做的仿古灯,想去吗?”程景行提议。
莫爱表情瞬间露出喜悦,而后又疑惑起来。
她慢悠悠地看向他,“景园,是不是你家?”
程景行笑了一声,她还挺敏锐的。
“办宫灯展的区域是景区,开放空间,不是我家。”
莫爱想了想,“但我带着箱子,有些……”
“没事没事,”程景行拉过她的箱子,“放车上放车上,走吧,晚了景区要关了。”
“诶,我晚上还要去朋友家……”
“看完,我送你去。”
两人上了车,莫爱又问:“要买票吗?”
程景行呛了下口水,“那是我家,买什么票。”
“你不是说,景区不是你家吗?”
“………不是,你也不用买。”
莫爱感觉上了贼船。
——
到了景园,正是门庭若市的时候,不少市民拖家带口来看灯展。
程时文生前收藏不少民间文物,经他修复的宫灯就有十盏,其中五盏捐给了国博,景园留了五盏,程景行小时候碎了一盏四方灯,所以今晚展出的只有四盏了。
一同展出的还有多盏仿古灯,有程时文亲手做的,也有非遗传人做的。
这次灯展由时文协会策划,在程时文忌日之前举办,旨在缅怀纪念他。
整个景园的前厅都布置了展示空间,东序和西序的回廊更是一步一景,梁上悬挂宫灯,台面摆放诗集。
莫爱走过天井,踏上厅堂的青石板,身边孩童跑过,她抬眸看那门楣上的木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但她此前,即便是景园的开放日,也从来没有来过景园前厅。
他们遇到这种与他们穿同样校服的校友,有几个女孩认出了程景行,上来打招呼。
“这是你家吧,你能带我们逛逛吗?”一个女孩大胆提议,她的同伴正红着脸,拉着她,小声叫她不要说了。
莫爱认得那个红着脸的女生,她们以前在文学比赛的作文写作现场见过,她是一班的许茹茹。
“不好意思,我朋友来了,不太方便。”程景行拒绝得很干脆。
许茹茹的同伴吊着眼看他身后的莫爱,“她是谁呀?叫什么名字?”
程景行双手插进裤兜里,垂着眼幕,神情冷了三分,刚要开口,莫爱走到他身前,“我叫莫爱,你可以直接问我。”
那女生嗤笑一声,“谁要问你啊,你以为你是谁,不就跟程景行逛个展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程景行忍不了她的阴阳怪气,但莫爱先他一步,开口回怼:“既然没什么了不起,你又何必这么在意我是谁。”
那女孩还扬着脖子要回嘴,许茹茹在旁边急了,“好了,我们还不够丢脸吗?”
女孩哑然,许茹茹脸皮薄,在程景行面前又紧张,此时宫灯在头顶把她整张小脸照得透亮,她窘迫不已,连连看了程景行好几眼。
莫爱似被这几眼刺了几下,侧身对程景行说:“景行,你刚说要带我去哪儿看灯?我们走吧。”
那两个女孩听到这话,脸色更加难看了。
程景行也怔了怔,很快顺着她的话应了一声,“我带你去。”
说完,他们走过女孩身边,沿着回廊往里走。
廊道古朴,有沉沉的木质清香,两侧悬挂样式繁复的宫灯。
“这个是葫芦灯,对不对,刚刚前厅也有。”莫爱手指拖住一条蓝色灯穗,灯光将她的脸染成暖色,她笑着观看,貌似心情很好。
“嗯,好像是,”程景行对这类物什,兴趣匮乏,倒是非常有兴致地提起她说的那句话,“你刚刚……叫我什么?”
那只是匆匆的一句,莫爱侥幸地希望他没听真切,却不想这人不太好糊弄,竟来追问她了。
“叫你程景行啊,”莫爱决定不认账,眨巴着眼睛说,“你不叫这个名字吗?”
程景行哼笑着摸了摸头,“叫,叫这名字。”
他之前都料错了,她哪里是性子软萌的乖乖女,她是只外表乖顺的猫,踩了尾巴要加倍挠回来,抓了小辫子也会抵死不认的那种。
他们越往里走,人越少,回廊的尽头,是一条石头巷道,道路一边开了一扇大门。
门上莲花镂空的木雕盘踞,门楣有古旧匾额,双侧挂木质楹联,门阶两旁坐了两尊石狮。
程景行踩上台阶,莫爱脚步未动,她看看周围,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这里面是什么?”
程景行抓着门环的手停住了,他转头说:“有一间展馆在东院,展的是我爷爷的诗集手稿,不方便让那么多人翻阅,所以这里只有贵宾能进,我想你应该感兴趣,你……要不要去看看?”
莫爱虽然很想去,但戒备依然没有放下,“东院是什么?也是景区吗?”
程景行点点头,笑着说:“嗯,只有少数人能进的……景区。”
莫爱看着他,想了想,他今天也带她去了很多外人不知道的地方了,什么东序的阁楼,厅堂的内间,也不差这一个地方了。
她迈上台阶,程景行笑了,推门进去。
里面迎过来一个老者,“景少爷,你可算回………”
“啊,莫爱,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彦叔,”程景行掐住彦叔的手,“我爷爷的助理,他带我们去东院参观一下。”
参观二字说得极重,彦叔莫名其妙,但看到莫爱懵懂地看着他,便明白了,景少爷带女孩回家了。
“莫小姐,你好。”
“彦叔好,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彦叔转过身,程景行立即搭住他肩膀。不等程景行说话,彦叔立即道:“少爷,你这样带女孩回房间,这……不好吧。”
程景行小声道:“把我旁边的客房收拾出来,她箱子在老张那里。”
彦叔吓傻了,“你把人拐过来了?她父母知道吗?”
“她离家出走了。”
“为了你?”
彦叔想象力丰富,又对程景行了如指掌,觉得怂恿女孩为他私奔的事,他能干出来。
程景行一翻白眼,“不是我,我在你心里就能干出这种事?”
彦叔闭口不言,算是默认了。
程景行懒得跟他争,最后交代一句,“先不要告诉她,这是家里。”
彦叔不以为然,“你当人姑娘瞎呀。”
程景行回头看看正张望他们的莫爱,“她进了东院再说。”
见他们一直在交谈,莫爱走过来说:“要是不方便就算了,今天也很晚了,我要去我朋友家了。”
程景行马上说:“没有不方便,来都来了,看完再走吧。”
莫爱看看彦叔,彦叔马上做出请的姿势,指出通往里面的路。
莫爱顿了顿,不想扫兴,还是跟着去了。
东院院门一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槐树,枝干粗壮,树龄不小,夜里庭院零星亮着地灯,可以依稀看到树枝错落,绿叶繁茂。
她走过石子路面,路过一处枯山水,池塘里两株白色王莲幽幽如明灯,池下有锦鲤翻跃,虫鸣蛙叫。
整个院子有阳光炙晒后放凉的干爽温香,夏夜的风吹进来,都被蒸腾掉了湿腻,清清爽爽地落在了树下。
莫爱感觉从未有过的安心,她好像来过。
她没有看见这里有任何灯展的装饰物,彦叔进了院子就不见人影,她问也问不着。
程景行推开最大的一件房的直棂窗木门,带着莫爱走进去。
莫爱顿觉不对劲,这是一间卧房,有床,有书桌,有衣柜,有沙发。
书柜里是学校的课本和教辅材料,沙发上放着一件白色校服。
程景行走去书柜找手稿的时候,莫爱退出了房门,跑出去。
程景行听到脚步声,忙追出去,没两步就在树下追上了她,“你跑什么?”
“你骗我!”莫爱晶亮的眼睛盯着他,“这里是你家,根本不是景区。”
进了垂花门,就是内宅,东院更是程景行的房间,当然不可能是景区。
程景行自知理亏,大半夜把女孩骗家里来,怎么都说不过去,索性坦言:“我不骗你,你不会跟我回来。”
莫爱更为吃惊,“你……你为什么要我跟你到这里?”
此时彦叔带着几个佣人经过偏厅,莫爱分明看见她的行李箱被拖进了旁边的房间。
“你不会是……要我住这儿?”莫爱简直难以置信。
程景行心虚地看她一眼,嗯了一下。
莫爱突然有种离开一个火坑,又跳进另一个火坑的感觉。
“你知道你这样很过分吗?”莫爱冷冷地睨他,背后已经退无可退,靠着树干了,因而她的责备都像在强撑,中气不足。
程景行倒是态度良好,“知道,但我不想看你这么晚还要找地方住。”
“我去我朋友那里……”
“你朋友严苓,你还没跟她联系吧。”
他一句话拆穿她,她的确还没找机会跟严苓联系。
这么晚了她早就放弃去她家了,她想找个酒店先将就一晚,明天再想办法。
不管程景行这么做多过分,但的确在帮她解决实际问题,她今晚是真的无家可归。
“对不起,我把你骗过来,”程景行向她靠近一步,轻轻地说,“我不知道你家发生什么事,但你如果害怕什么,可以跟我说,我一定帮你。”
莫爱缓和一下紧张的心情,说:“我在你家,现在最应该害怕的,不就是你吗?”
程景行扶额,想想她说得也对,“彦叔帮你收拾了客房,就在旁边,你放心,这里不会有让你害怕的事,我保证。”
他身上那股如烈光般的诚然和炙热,让莫爱感觉很踏实。
她紧攥着裙角的手指松了松,仔细想想她今晚的去处,的确没有什么好的选择。
“那……今晚麻烦你了,我明天一早离开。”
程景行唇角弯起,眼眸似盛着星河,“明天周末,可以不用早起。”
跟他待一个院里,莫爱不觉得今晚能睡得着,不早点走,她心脏一直砰砰然跳着,会累垮吧。
彦叔过来提醒,客房收拾好了。
程景行把藏在身后的一本牛皮手札递给莫爱,“爷爷的手稿,我没骗你。”
莫爱怔了怔,欣然握住那带着温热体温的牛皮封面,“谢谢,明天还你。”
程景行送莫爱回了客房,他没进去,在门口道了晚安。
莫爱环顾房间,客房不如程景行的主卧大,但还是比酒店的大床房宽敞许多,一应家私齐备,有独立的浴室和卫生间。
她进房间后,想了想,还是把书桌后的椅子,移到了门后,然后才去淋浴间洗澡。
沐浴露的盖子一打开,她就认出了这个味道,是程景行身上的味道,她仔细看看品牌和香型,一个英国的小众品牌,白苔藓香味。
她默默记下,开始洗澡。
经期第一天,正是乏力又坠痛的时候,她冲过热水,身上回暖,爽利许多。
吹干长发后,她换上一件居家穿的白色棉质中袖长裙,打开落地灯,在单人沙发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翻阅程时文的手札。
手札里夹了很多纸片,有些是车票,有些是购买什么东西后的小票,空白处是程时文笔走龙蛇的字迹,比较难认,但莫爱对他的诗很熟悉,看懂几个字就能猜出这一句是什么了。
月至中天,有人敲门。
莫爱从沙发上弹起,把手札抱在胸前,“谁?”
一个女人的声音:“莫小姐,景少爷让我给你送碗甜汤,你喝了再睡吧。”
莫爱哦了一声,忙趿拉着拖鞋,走去门边,悄声移开挡门的椅子,打开门。
门外是一位面善的阿姨,见她开门,笑得更加和善,端上托盘递进去,说:“阿胶红糖,加了点姜丝驱寒。”
红糖阿胶,都是经期的补品,景少爷比想象中还会照顾人。
莫爱夹着手札,接过托盘。
托盘上放了一个白色的带盖汤盅,旁边叠了两只小碗和汤勺。
阿姨说:“你叫我倩姨就好,这几天想吃什么,或者缺什么,可以来花厅找我。”
“这几天?”莫爱疑惑道。
倩姨点头说:“景少爷说你要留宿几天,让我们照顾好你。”
莫爱:“………您别听他的,我明天就走了,今天本来就不应该来打扰,他父母要是知道我住这里……也不太好。”
倩姨低下头,徐徐说:“老爷和夫人去加拿大了,只有年节的时候回来过。除了梁家少爷常来玩,平日都是景少爷一个人在家,他挺孤单的。”
莫爱没想到这偌大的景园,竟然只住了程景行一个人。
“我知道你一个女孩子觉得住这里不合适,”倩姨继续说,“只是少爷他,真不怎么与人亲近,你要是……方便,能多住几天,也挺好的,就当是住在景区里的宾馆了。”
这说法把莫爱逗笑了,“景区里的宾馆,我可付不起房费。”
倩姨也乐了,眼前的女孩浑身透着灵气,一双眼睛美得如春水荡漾,几句玩笑话已经揭过了有些沉重的话题,不难看出,她是个柔而不娇,十分乐观的女孩。
倩姨一走,莫爱就瞟到斜对面的门廊下有影子动了动。
她看看托盘里叠放在一起的两只碗,这点小心思她怎能猜不出。
她把手札放到托盘里,端着盘子走出房间,来到树下的石桌椅前坐下,用手腕上的皮筋绑了头发,对门廊处说:“你要不要一起吃?”
被发现了,那影子便大大方方地走下了门廊。
“你什么时候看到我的?”
程景行坐在她身旁的石凳上,他洗过澡,换了白色的家居服和长裤,碎发柔软地搭在额角,整个人不似白日里那样明锐,更像这月光,柔柔亮亮的。
莫爱给他盛了碗甜汤,“倩姨说话的时候就看见了,你怎么还不睡?”
“等你叫我喝汤啊。”
程景行若无其事地拿起勺子喝红糖水,表情实在不怎么好。
莫爱笑了一下,“你不喜欢甜汤?”
甜食,他都不喜欢,但此刻硬着头皮说:“还行,能喝。”
莫爱又给他盛满,“那你多喝点。”
程景行看着快溢出来的汤,眉毛动了动。
“你故意的吧。”
“你才故意的。”
谁给人送汤,会给两只碗,分明就是他故意的。
程景行不与她辩,想来她这个性,以后斗嘴的时候不会少。
“你看了?”程景行放下勺子,点了点托盘里的手札。
莫爱咽下一口汤水,点点头,“你爷爷写诗的习惯,跟我想的一样,很随性,很生活。”
程景行讶然,“这你也能猜到?”
莫爱翻开手札,拿出车票和购物小票,说:“这首应该是在火车上写的,这首应该是给家人买礼物之后,回家路上写的。诗文的内容和他所处的情景相关,他应当是个不拘小节的人,灵感都来自日常小事,随心而发,想到什么写下什么,不讲究词句的格式,只求表达最直接的感受,这个不难猜吧。”
程景行沉默一会儿,他没想到会有人仅仅通过爷爷的文字,就能将他这个人描绘出来。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莫爱疑惑地看着他略显黯淡的神色。
“不是,你没说错,他是这样的人,”程景行说,“我刚刚想到他,有点……”
程时文去年刚逝世,莫爱恍然明白,她提到了他的伤心事。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没事,我很久没跟人说起过爷爷了,”程景行笑了笑说,“他要是知道你这么喜欢他,他会很开心的。”
莫爱看他的笑,心里有些痛,“他看到你这么想他,他也会很开心的。”
程景行怔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有实感,令她感觉那么沉那么暖,烫得她脸颊绯红,耳垂红到滴血。
她低下头喝汤,再不敢看他。
程景行倒是毫无顾忌地看着她,好似他那满脑子不正经的企图,并不会惹人害羞。
“我明天带你去爷爷书房看看,好不好?”
莫爱已经有些摸清他的路数了,“下次吧,我明天要去找苓苓。”
程景行看到她后脖颈掉落的一缕发丝,贴着她白皙的颈线蔓延。
他舔了舔唇,把目光移向别处,“晚一点再去吧,你叫她过来一起也行。”
不找好明天的归宿,这人是不会罢休了。
莫爱睨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勺子,说:“能借一下你的手机吗?”
程景行从裤兜里摸出手机,递给她。
全键盘的黑莓,莫爱用不惯,好在打电话只用按数字,也没费她多少事,很快把电话打给了严苓。
“苓苓,是我。”
“小爱,我的天啊,我找你好久了,”严苓松了一大口气,“我去你家了,你妈说你走了,我还在想你怎么没联系我。”
莫爱愣住了,“你去我家做什么?”
严苓大呼:“马上都要放暑假了,我想过了,你不能跟那老色批每天住在一起……”
严苓声音大,莫爱忙捂住了听筒,但程景行已经听见了,他神色暗若深潭,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他想过很多她会离家出走的原因,但绝没有猜到会是这一个。
他听都听见了,莫爱也没再遮了。
她重新贴着听筒,说:“他们今天回来的,我已经搬出来,你不用担心,我没事。”
严苓说:“我跟我妈说好了,你来我家住,我刚刚过去,想接你过来的,诶,你现在在哪儿?这谁的手机?”
又是一个要命的问题,莫爱说:“我……我一个朋友刚好来书店找我,我在他家里,我明天去找你吧,苓苓。”
“什么朋友啊,怎么没听你说过,”严苓起了疑,“男的女的?”
在程景行面前,莫爱也不好意思编瞎话,只说:“明天见面再说吧。”
“好吧,”严苓说,“你睡觉记得锁门啊,现在坏人多。”
莫爱看了眼程景行,“嗯嗯,知道了。”
挂了电话,莫爱把手机还给脸色不佳的程景行。
“我是坏人?”
“你骗我是事实。”
“………”
夜已深,程景行还在石凳上坐得板正,犹豫几次,还是开口:“你家是不是有人想伤害你?”
莫爱知道他会问,于是说:“我妈的男朋友,对我不太……友好。”
“你对他用词还真挺友好的,”程景行深深吁出一口气,像是要气炸了,“我的电话,你记一下吧。”
他把号码报给她,她默记下来。
“有事打我电话。”
“嗯,好。”
莫爱应着,心里的悸动像是一颗芽,深深扎在心田里,不停生长起来。
她怎会看不出来——
他在书店等四个小时是为什么……
他担心她身体,为她去买卫生巾是为什么………
他在她家楼下不走,见她离家,将她带来家里住又是为什么……
这些问题她全都知道答案,但她还是觉得不真实,怎么可能会有人只见一眼就会如此待她。
她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这样帮我?我们才刚认识。”
程景行毫不避讳这个问题,倾身看着她,诚挚坦荡的眼神已经给出了答案,“你确定现在要我说吗?”
昭然若揭的心意都在他的目光里,莫爱
心跳过速到极限。
她捏住那牛皮手札,慌忙与他错开目光。
他光芒太强烈了,如阳光,令她不敢直视。
“我说了,怕是你现在也不会信。”
程景行做事从来一以贯之,他很清楚自己的感情是什么,也清楚这对莫爱来说,是多么突然。
他愿意慢慢来,今天的进展是他也没料到的,但他也不惧让她提前知晓他的本意。
其实他一旦接近她,心思是注定藏不住的。
莫爱问:“为什么?你……都不了解我。”
程景行道:“那就从今天开始了解吧。”
莫爱愣了一下,想到自己的问题挺可笑的。
她躲在书架后偷听他说话时,又何曾了解过他?
喜欢就是没来由地被一个人吸引。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以同学、朋友这样的身份结识。
他从她生命里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是她喜欢的人。
圆月当空,树梢吹过一阵清风,携来几片树叶,落在石桌上。
莫爱抬头望那梢头,问:“这是什么树?会开花吗?”
程景行笑笑说:“槐花,八月会开,花开了,你过来看。”
“好啊,”莫爱看向他,“下次不许骗我。”
“你都知道了,我也骗不着你,”程景行道,“等八月底,开花了,选一天月亮更亮的时候,叫你过来。”
莫爱疑惑,“为什么要月亮更亮的时候?”
“月光亮,花下有影,”程景行轻轻对她说,“花有清香月有阴,意境好。”
“什么意境好………”
莫爱问出口就后悔了,脸庞突然炽热地烧起来,“你………”
程景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似得意地挑衅,看她敢不敢把这意境宣之于口。
这人太坏了,莫爱恨自己,怎么早没看出来他是这样狡猾的,真是着了他的道了。
她怎能信他语文不好,诗里的意境他真是用得别出心裁。
待到八月槐花开,月下花影重,有花有月,可不就是花有清香月有阴。
这句虽然看不出什么,但那诗的诗眼是上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
“听懂了?”程景行还问。
莫爱愤然起身,又好气又好笑,“没懂,我去睡觉了。”
她转身就跑,程景行起身笑说:“没懂,你脸红什么?”
莫爱在树下站住了,回眸看他,月色如银纱般批在她削玉的肩头,眼里的波光泛起粼粼的光,白色裙摆轻拂过树干。
她脸上似染了红霞,羞愤地微微鼓腮,“程景行,诗不是你这么用的。”
她这样微怒,却是让他很是开心。
看到她如此美的模样,他一生都不会忘记。
“我语文不好,你教我吧。”
莫爱转身跑进屋子里,关门前对他说:“你是语文不好吗?你是心思不好。”
程景行哈哈笑起来,对已经关闭的房门说了声:“晚安。”
没想到,房内的人很快回了句“晚安。”
程景行满意地踱步回了自己房间,脑海里还浮现她那张月下羞愤的脸。
花开花落几个春,他何时能等到花有清香月有阴之时。
——
客房里,莫爱关上日记本,躺到床上,身上全是与他一样的白苔藓香味,她刚降温的脸又烫起来。
她把被子蒙在头上,听屋外的虫鸣与蛙声。
被窝里很暖,心里也是。
过去这么多年,她不是在城市辗转,就是担心莫如梅惹来的赌债和男友,未曾有过如此安心躺在被窝里的感觉。
此时,她竟然在只留宿一夜的房间里,感觉到了家的温暖与踏实。
她想是因为那人在这里,她的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同。
十七岁的夏夜,白校服散发着皂香,日记本和手札叠放在桌上,女孩儿如梨花初绽,清亮的湖心荡漾出涟漪。
她不知不觉沉沉睡去,梦见那弯圆月似银盘,满树槐花如珠玉缀在绿影间。
她着镂空蕾丝的白纱,等在树下,回望同是一身白衣的程景行。
他来到她身边,抱着她,吻她。
岁月似幻化出形,绕成青丝白发,交缠相伴。
月下婵娟,绵绵无尽,晓是春去夏犹清。
——
(全文完)
作者的话:正文和番外都已完结,这本小说不会再有章节更新,等我将全文修订一遍,便会申请完结。感谢宝子们对这本小说的关注和喜爱,这是我完成的第一部长篇,程景行和莫爱对我意义非凡。你们的支持是对我最大的肯定,再次感谢!
永远爱你们,我们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