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时间不要钱一般溜走，转瞬已是五年之后。
“岳父大人，今次探亲，发现祖母的身体大不如前，”旻科写信老范说道，“老人家不愿去京都凑热闹，我与若若打算在儋州住下，为祖母调理身体。”
一个月后，老范同柳姨娘也回了儋州。
当今天下，医术方面比旻科强的几乎没有，有他专职调理，老人家气色好了不少。
人有天寿，寿数到了，已经不是普通的医术能左右的了，又五年，老人家含笑而终。
这十年间发生了不少事，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南北统一了。
上杉虎如旻科所料一般，死于非命，同时小皇帝的身份暴露。
听说范闲为此事与陈萍萍吵了一架。
有时候，为君者不得不考虑民间的声音。
庆国上下一心北伐，范闲也不得不被裹挟着前进，他这人没有庆帝冷酷的心智，庆帝能不眨眼地杀掉所有所有与他道路不符的人，他却做不到。
再说了，哪个为君者不想做一个大一统之君呢，况且统一的契机实在是太好了，由不得他犹豫。
北齐自身的问题也是统一的一个原因，齐国上层实在是烂到了骨子里，即便战豆豆励精图治也难改民间奢靡之风。
东夷城乖乖投入庆国怀抱，让齐人知道大势已去，民间的抵抗热情本就不高，范闲内库多年对齐输出，早让一帮齐国贵族离不开南庆了。
统一之战开启之后简直有点儿戏，齐军不说望风而降，抵抗力度着实低过小皇帝的预期。
南北就这样在一些人惊掉下巴的表情中统一了。
范闲不是一个坚定的革命派，他并没有为难齐国旧人，唯一从齐国要走的就是曾经的红颜知己，圣女海棠。
已然三十多岁的海棠一直保持着单身，或许她也在等着这一天吧。
天下大定，世界一下子陷入了平静。
偌大一个帝国，简直能把周边小国吓尿。
听闻东面统一，西胡连夜拔营西迁，西方人再次体会到上帝手中鞭子的沉重。
这一年，范闲的好大儿年满十八，这货迫不及待地传下皇位，过渡两年，待政事走上正轨，立马带着妻妾跑来儋州。
“你刚刚四十吧，养哪门子的老啊。”
范闲怨气不减当年，“就兴你们闲来无事海边吹风，就不兴我们溜边钓鱼？”
旻科哈哈一乐，“谁让你是皇帝呢。”
若若与林婉儿，姑嫂之间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整日黏在一起，连陪相公的时间都少了，让旻科吃味不已。
“陪我去北极走一趟呗。”
“想去找五竹？”
“嗯，”范闲幽幽地说：“五竹叔当年出走之后再没回来过，这么多年，我始终放心不下。”
“你准备怎么去？”旻科问他：“不会想连婉儿嫂子也带着吧。”
“婉儿和思思当然去不了，”范闲说道：“就我们四个，我，海棠，你还有若若。”
范闲如何安慰林婉儿旻科不去管他，定好了行程，众人往北而行。
北蛮早往西迁走了，庆国北境在原齐国北界基础上又往北推进了好远，几乎到达北边苔原。
再往北也都是无主之地，但是以当今天下的生产能力，人们在苔原实在生活不下去，全然无人想要画地自萌。
“上次我与若若走到了北边雪线之下，那时若若功力尚浅，就没再往北走。”
范闲望着北边一望无际的冰雪，感慨道：“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真是渺小。”
旻科心中不以为然，心道那是你不知道我如今有多强，我现在强的可怕，只要我不主动作死，大自然已经拿我没招了。
这么多年，他的属性早就爆棚了，多管齐下，四大属性已然全部接近或超过两百。
力量260，敏捷220，体质180，精神300。
几十年行功，源素收集已经达到了历史之最。
最初他每日通过真气搬运，每天能收集到五点源素，后来真气量上来之后，每日能收到十点，再后来，能收到二十点，再后来甚至能收到三十点。
几十年下来源素积累已经超过了二十五万。
有这么多源素打底，旻科使用运使念动力根本用不着像以前一样抠抠搜搜，他现在的力量之强，他自己都觉得心惊。
念动力强大到一定阶段之后，单纯的力量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这股强大的力量可以让他模拟出许多超自然现象。
最简单最容易做到的就是等离子球。
等离子体的本质是物质温度上升到一定高度，比如六千、一万、十万、几十万度。
当一团物质获得足够高的温度之后，它就成了等离子体。
等离子体再行变种就可以得到球状闪电。
高温易得，低温稍稍麻烦一点，却也不难。
最简单的低温获取方法可以模拟冰箱的制冷原理。
无非是物质从迅速膨胀体积，从液体变为气态，吸收了周围的热量，从而实现制冷。
依着这个原理，旻科可以用超能力压缩空气，直至得到液体空气，主要是液氮。
然后再把液态空气从一个较小的腔室如喷雾一样喷出去，液氮气化的瞬间会吸收周围大量的热，造成环境低温。
若是把这个过程用口腔完成的话，表象上看，他可以用嘴吹出冻气。
所以，超人的冷冻呼吸，如今的旻科就可以做到。
当然，要吹灭太阳的话，还需要一点点时间。
风雨雷电，当年寻遍西方而不得的法术，其实他自己就可以模拟。
风，不过是空气流动，雷，不过是空气振动，电，不过是离子聚合，唯独雨困难一点，便是他有心在空气中收集水汽，空气中首先也得有才行。
以他如今的念动力强度，只贴身保护自己，即便跳进大洋深处的海沟也不虞有被压死的风险。
离开最北端城镇的时候范闲带走了早就备在那里的四十多只雪橇犬。
没有车辆的时节，耐寒受冻的雪橇犬无疑是最佳的脚力。
这些温顺的大狗狗，拖着主人们的物资和自己的口粮迎着风雪急驰。
当年肖恩苦荷等人北上寻找神庙因为对环境不熟悉，一路上损兵折将，甚至一度到了要靠吃死人肉活着的地步。
旻科等人准备充分，在场所有人，功力最浅的若若如今也是九品的身手，海棠已经在九品上的境界里待了二十年，范闲多番奇遇下，经意迈过了九品的坎，远超九品境界，却又未踏上大宗师的门。
这样一支要实力有实力，要技术有技术，要准备有准备的队伍，趁着夏季，征服北极，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唯一需要耐受的，其实是沿途不变的环境。
再秀丽的美景，看多了也会腻。
一个多月的冰雪之旅，几乎消耗完了若若的热情。
妻子虽然表现的依旧平静，旻科知道她被无聊的路途搞得没什么兴奋劲儿了。
事情就是这样，最初的新鲜劲过去之后，留下的就是一成不变的赶路。
好在有旻科陪着，她并不觉得沮丧。
又是半个月，众人终于来到地方。
范闲指着一座冰山，“就在那座山的后面。”
从山下看去，山上并无任何建筑，海棠秋水般宁静的眸子四下打量，“在哪里？传闻神庙一年只会出现一两日，我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在场四人，唯有海棠是纯本地人，万年、几十万年以降，神庙神圣不可侵犯的印象早已根深蒂固地深置在她心底，况且她的师父苦荷所在的天一道，一直都把神庙高高供奉。
范闲说的肯定，她倒不怀疑相公有没有找对地方，只是觉得神庙没有现身，显然是几人无缘，来错了地方。
其他几人却没有神庙高高在上神圣不可冒犯的想法，不说旻科和若若，范闲也早在种种迹象中猜测神庙只不过是一处科技比较高的建筑，没什么神奇的，更不觉得里面真的会有神仙。
“找，肯定有什么是我们忽略的，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
已经到了地方，旻科懒得继续演，他踏上冰山，照顾众人，这里有一条轨道。
其他几人来到他身旁，蹲下去观看，在旻科指着的地方，确实有两条被冰雪覆盖的铁轨，一直延续向山顶。
找到了痕迹，接下来就好办了。
众人沿着轨道往上，一直到冰山顶上，打横里出现一个巨大的平台，在平台的尽头有一个高大肃穆的建筑。
范闲皱眉看看远处的建筑，又看看轨道，再看看远处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我明白了，这轨道就是为了让这台阶定期上下山的，这些台阶隐藏在平台之上，在山下根本看不到。
其他人便是来到山下，看不到这些台阶，也会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但是神庙又想要让人流传它的消息，于是每年有几日把这些台阶顺着轨道滑下去，让人看到。间或出现在朝拜者眼前，在天下造成有的人天选有的人无缘的印象”
若若点头，“哥哥说的是，应该就是这样。”
海棠不是很明白范闲话里的意思，但是听明白了神庙的台阶是会移动的，这样一眼不能收尽的台阶，竟然会动，海棠心中神庙的神圣感不但没有降低反而更加耀眼了。
台阶由青石建成，不知道历经了几千几万年冰雪，多有破损，古旧中生出的沧桑感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踏上无穷无尽的台阶确实有了上山拜庙的感觉。
其他人什么心情旻科不知，他只是在心中吐槽，那些近未来人当真恶趣味，把一个博物馆弄在这么高的地方，搞这么多台阶，真的会有游客吭哧吭哧地爬上去吗。
爬了好大一会儿，直到一道浅灰色的长檐出现在石阶上方。
旻科注意到，海棠身体微微一僵。
浅灰色长檐下是黑色的石墙，冰天雪地之中突然冒出来这样一栋肃穆的建筑，以当前世界的生产力，肯定建造不出这样一栋宏大的庙宇，难怪能给所有来朝拜的朝圣者一股摄人的庄严感。
激动地行注目礼的海棠很好的诠释了这一点。
刨去偶像滤镜，以旻科的眼光看去，也得承认，这所谓的庙宇挺有感觉的。
只是要说多么宏大，是真扯不上，照三峡大坝差的远了。
神庙门顶上还能辨认的字只剩一个“勿”字，能辨认的字母还有几个。
范闲怔怔地看着上面的文字，踏上神庙门前的台阶，来到门前，颤抖着自言自语，“这里仍然是地球，这这座庙是什么……那时候有这么大的博物馆吗……”
他木然地盯着巨大的庙门，甚至咳嗽了起来。
旻科没有理会范闲的精神震荡，拉着若若往里便走。
范闲在后面怒吼，“这是个什么博物馆？”
一个平淡的声音在里面响起，“这是军事博物馆。”然后那奇大无比的大门无声无息开了一条足够人通行的缝隙。
旻科不知道范闲和海棠思绪如何激荡，心脏如何跳动，他和若若从打开的门缝走了进去。
“等等！”范闲与海棠对视一眼，同样携手而入。
进到门里，似乎连风雪都弱了不少，一只浑身翠绿的鸟儿从天空落下，停在四人不远处，冲着众人鸣叫。
海棠看着那只美丽的青鸟，心头微微一颤，下意识地说道：“跟上它。”
旻科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只鸟，知道是人工智能投出的全息影像，“有点儿意思。”
确实有点儿意思，他竟然没看出来这影像是如何在空中投现的。
以他如今的知识结构出发，大凡影像，都需要一个光源和显影物质。
即便这全息投影的显影基质是空气或者更科幻一点儿的光线交叉，总得有个投射源吧。
但是在哪里？
他没有找到。
难道这鸟儿不是虚空投影，而是更先见的意识投影？
验证一下。
旻科猛然向前一掠，把手抓向低飞的青鸟。
范闲和海棠大吃一惊，惊呼：“小心！”
看着被他一手搅成漫天光影的青鸟，旻科心道果然。
果然不是意识传输，还只是全息影像。
范闲对这种情况也有猜测，并不是太过吃惊，海棠就惊讶莫名了，诧异地问道：“它死了？”
范闲拍拍她的手，“没有，准确地说，这样打散一百回它也不会死。”
事实果然如他所说，那星星点点的光点，在半空中汇聚起来，拉伸，好似萤火虫一般，渐渐明亮，露出一个逐渐清晰的人影，那些拉伸出来的线条逐渐清晰。
流云衣袂出现，黑金玉带出现，翘头华履出现。
一个古袍广袖的老者就这样出现在半空中，五官有轮廓却透光看不清楚。
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存在，他就那样凭虚而立，人明明就在眼前，海棠却感受不到丝毫呼吸很新心跳，甚至凭着武者的感知，连对方存在的感觉都没有。
那老者开口说道：“你们是世间的生灵，伟大的神庙所怜惜注视着的子民，冰雪之路证明了你们的决心，任何疑惑都需要光明的指引，光明就在你们面前……”
范闲很自然地开口：“至高的仙人，我想知道我们是谁……”
不等范闲说完，旻科接着他说道：“他只是想问你知不知道他的名字。”
范闲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旻科的用意。”
那人影闪烁了几下，“你们就是你们自己，你们是世间的生灵……”
旻科没兴趣听它胡嘞，“人就站在你面前，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忽悠人忽悠久了，不会真把自己当仙人了吧，少装神弄鬼，告诉我，你的控制中枢在哪里？”
海棠虽然不太理解其余三人为何对神庙中人毫无敬畏，但是听了刚才的对话，隐约明白眼前的这个仙人只怕并不如何仙。
那人影剧烈闪烁几下，“这不是凡人应该了解的。”
范闲眯着眼盯着半空中的光点，“我从不认为自己是凡人，同样也不认为你是什么仙人，你把我们请进神庙是为了什么？听说从来没有凡人能进入神庙，你把我们放进来，想必是有求于我们。”
海棠吃惊于范闲竟然敢与仙人谈条件，更吃惊于旻科和若若全然不把仙人放在眼里，竟然自顾自地往更深处走去了。
“老范，别和他废话，先找五竹吧，”一边走一边说：“等解决了五竹的问题，有的是时间聊天，你还没发现嘛，它已经没什么底牌了。”
见旻科两人往里闯，半空中虚幻的人影立刻在范闲两人眼前消散，下一刻出现在旻科前进的路上，“世间的生灵不该探索神庙的秘密。”
旻科和若若只管往里走，挥手把凭空虚立的虚影搅碎，“一边去，我没有从人间身体里走过去的习惯，虚拟成像也不行。”
虚影闪一闪，又出现在前方，“不听劝诫，清除目标二。”
随着虚影的话音刚落，远处一个小门后转出来黑色人影，范闲脸色大变。
一个双眼蒙着黑布的身影。
“五竹叔！”
五竹身形一闪，手中似剑非剑的铁钎子照着范闲心脏刺去。
哪怕范闲是大宗师下第一人，面对大宗师同样无力，一瞬间，他的脑袋里已经开始过电影了。
其他两人，海棠一脸伤悲地想要从旁营救，却心焦于身体根本来不及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根大铁钎子一寸寸接近范闲胸口。若若压根就没反应过来。
范闲当然不会束手等死，他从小在五竹的棒下练武，对五竹的出手习惯自然再熟悉不过，在五竹刺来的瞬间，脑子不由自主地过电影之前，身体就不受意识控制地偏了一下，感谢这一偏，结局从必死变成了重伤。
当然，那是在没有旻科的情况下的结局。
有旻科存在，他想受伤都不行。
旻科鬼魅般出现在范闲身旁，一手把他从铁钎子前拉开，一手向上托举五竹持器的手，让他迅捷无比的一刺，扎向了天空。
“认识你时间不算短了，早想会会你的手段。”
在其他三人的眼中，只见一黑一蓝两道身影忽闪了几闪，不过一息，蓝黑影子定住，显出两人的状态。
旻科手中拿着五竹的铁钎子，五竹双手后背，整个人被不知名材料的绳子捆成了蚕蛹。
若若满意地点头，其他两人几乎要眼珠子瞪出来。
范闲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竟然抓住了五竹叔！”
旻科笑笑，“别介意哈，不得不如此，只困四肢的话，我怕他反抗伤到自己。”
范闲没有回话，只是一脸木然地看着被捆成毛毛虫的五竹发呆。
谁都知道活捉一个人要比打败或者杀掉一个人困难多了，旻科能把五竹困成粽子，他们已经不敢想象旻科的实力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海棠恍然，喃喃自语，“难怪……”
难怪旻科对什么毫不在意，难怪他不把所谓的仙人放在眼里。
相比于只会嘴炮的虚幻仙人，旻科才更像仙人吧。
“老旻，”范闲回过神之后，突然喊住想要进去寻找控制中心的旻科，“这里没外人，给我们透个底，你到什么境界了。”
旻科心想让他知道一下也没什么，怪异地笑笑，“看好了，别眨眼。”
叮的一声轻响，一柄巴掌长的小剑出现在面前离地一尺高的地方。
范闲意识到旻科要干什么，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爆粗口，“靠，不是吧！”
然而事实就是他想的那样。
妹夫跨步站了上去。
妹夫身形往空升去。
妹夫潇洒地驭剑飞行。
“卧槽！”
海棠恢复了平静，她不再吃惊。
什么神庙，什么仙人，原来禾斗早就修成了神通！
旻科随便表演了一下就落了下来，“把五竹弄到门外去，他应该是被控制了，或许拉开博物馆范围会有帮助。”
说到正经事，范闲顾不得感慨旻科竟然真的在偷偷修仙，点点头，扛起地上的五竹出了庙门。
神庙中的其他使者早就在多年引导人类的过程中被消耗的差不多了，本来就没剩几个了，后来又因为叶轻眉被五竹杀了一批，彻底没人了。
被洗脑后的五竹就是神庙最后的防卫力量，被旻科捆了，如今整个建筑就是不设防的小姑娘。
旻科对神庙的恶感并不重，它把退回原始社会的人类引导上文明之路，这么多年下来，功劳真实不小。
但是就像屠龙少年终将变成恶龙一般，曾经代表着先进生产力的神庙如今也成了阻挡文明进步的守旧势力。
神庙的历史任务已经完成了，它的底蕴几乎耗尽了，即便没有旻科等人的到来，它几乎也没什么能力阻挡人类进步了。
叶轻眉已经把科技的种子传播了出去，世界已经留下来太多的痕迹，想要抹除也抹除不掉了。
假以时日，人类总有一个天会再次走上科技道路，那或许又会是另一个故事。
这些都是假设，旻科当下只关心，这座近未来博物馆有没有给他留下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