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挽月没料到林歇会反问她。
怔了几秒,吐出一个字:“没。”
“我不后悔。”
归根结底,她和林歇的情况根本不一样。
虽然都是被家里安排的婚姻,但她是心甘情愿地接受,而不是不情不愿地接受。
甚至可以说,没有家里的安排,她和况承止根本没有成为夫妻的可能性。
对于这个安排,她感激都来不及,哪里可能后悔。
门口的况承止听到詹挽月坚定的回答,嘴角控制不住上扬。
他抬步往里走,林歇接下来的话却把他钉在了原地。
“那我也不后悔。”
明显带着赌气的情绪。
詹挽月知道林歇心有不忿,不想他在这个节骨眼意气用事,正要说我们情况不一样,林歇一句话给她堵死了。
“反正想娶的已经娶不到了,娶谁都一样。”
林歇的话像巨石一样堵在况承止心口。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林歇正眼神复杂地看着詹挽月。
疑云不断放大,况承止屏气凝神,在等詹挽月的一个否认。
然而他等到的只有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詹挽月再开口竟是强烈的愧疚:“对不起,我不该那么问你的……”
林歇苦笑:“没关系。”
还说:“我们都木已成舟了,既然谁也没办法改变现状,那就向前看。”
詹挽月词穷到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许是察觉到气氛太伤感,林歇撑起精神,转移话题:“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
“托这门婚事的福,我接下来会调到英国大使馆工作,以后我们还跟现在一样,在一个城市。”
这件事之前都没听林歇说过,惊讶过后,詹挽月笑道:“那太好了。”
也有意说话宽慰林歇:“我们小时候看《哈利波特》,一直很向往英国,现在可以一起实现愿望了。”
婚事当前,林歇其实没办法因为去英国的事情开心,但他不想扫詹挽月的兴,强撑出了笑容。
门口的况承止脸上笑意全消,像乌云压境的天。
……
“我们结婚确实不是自由恋爱,但是结婚后的那一年,我觉得我们跟自由恋爱的夫妻也没两样吧。”
况承止看着詹挽月的脸,有种把自尊心送到她脚下,任由她踩的感觉。
“詹挽月,我不信那一年你感觉不到我喜欢你。”
这是他们第一次共同正视从恩爱到疏离之间的那道裂痕。
詹挽月迎上况承止的目光。
况承止在里面竟然看见了恨意。
他一时愣住。
詹挽月咬牙反问:“感觉到了又怎么样?”
“那一年你喜欢我,然后呢?你的喜欢说来就来,说没就没,我消受不起。”
况承止又生气又觉得好笑:“又怎么样?你还问我又怎么样?”
“难道你觉得我在得知自己是拆散你们林歇的罪魁祸首后,还能跟你像之前那样相处吗?”
“詹挽月,我是人,我有血有肉有感情,我也会难过,我不是冰冷的机器!”
詹挽月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
“什么罪魁祸首,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真当我傻吗?”
况承止越发窝火,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索性一句一句给詹挽月摊开讲。
“什么‘反正想娶的已经娶不到了,娶谁都一样’,又是‘木已成舟,谁也无法改变现状,往前看’,谁听不出来林歇说的人就是你!”
“就连我们约好一起去的英国,都是承载你和林歇回忆的地方,难怪你心心念念要去那边留学。”
时间过去太久,如果不是况承止一字一句提起,詹挽月根本回忆不起来跟林歇具体说了什么。
当年聊过的话在詹挽月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
她看况承止的眼神越来越一言难尽。
况承止瞥她一眼:“终于无话可说了是吗?所以你真没必要在我面前装,你和林歇那点事我早就知道了。”
詹挽月快被况承止气死了。
一向好脾气的人也骂了脏话:“你知道个屁啊!”
“自作聪明!谁告诉你我哥说的人是我?”
况承止反驳:“还需要谁告诉我?林歇只差没给你表白了。”
“再说了,如果不是你,林歇说‘娶谁都一样’之后,你怎么不否认?你还跟他道歉,说自己不该问,语气愧疚得要命,难道不是因为你嫁给了我,你先愧对林歇吗?”
“……”
谁说傻子没有逻辑,傻子的逻辑不也一套一套的吗?
“你这个想象力不去当编剧屈才了。”
詹挽月无语地说:“我愧疚是因为戳中了我哥的痛处。”
“我哥在也门大使馆工作那年,认识了一个无国界医生,那是他第一个喜欢的女生。”
“在他准备表白的前一天,当地武装又发生了械斗,那个医生被流弹击中去世了。”
“这件事对我哥的打击特别大,四年前林家逼他结婚的时候,他都没有完全走出来。我当时太着急了,问了不该问的话,勾起了他的伤心事,所以我才道歉的。”
听完詹挽月的话,况承止满眼错愕。
“……什么?”
“林歇喜欢的人不是你吗?”
况承止可能真跟她命里犯冲,今年尤其是。
詹挽月的理智冷静,总能被况承止几句话驱逐得无影无踪,让她也变成一个情绪不稳定的疯子。
“他喜欢你,喜欢你行了吧!”
詹挽月被他气得肺管子疼,一个字都不想说了,转身往停车位那边走。
况承止冲上来拉住她,仿佛抓住了失而复得的宝物。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你和林歇,真的没有互相喜欢?”
詹挽月用力挣脱他的手。
况承止把她带到身前,急切又乞求,执拗地索要一个答案:“回答我,詹挽月。”
詹挽月崩溃质问:“喜欢你个头啊!你会喜欢宥真姐吗!?”
“都说了是兄妹,异性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就一定是性缘关系?我跟你这种思想狭隘的人没什么可说的,放手!”
犹如当头一棒,况承止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那……那你们说向往英国,你又要去英国留学……”
“孤儿院条件有限,学校的英语老师口语水平也不好,从小到大,我跟我哥接触英语的途径就是看外国电影,《哈利波特》是我们最喜欢的。”
“喜欢同一个影视作品,因为这个作品向往一个国家,凭此也能按头两个人互相喜欢吗?”
耳鸣声像擂鼓一样敲打况承止的心脏。
他过往深信不疑的认知仿佛一栋坚固矗立的高楼大厦。
此刻在詹挽月的话语里轰然倒塌,砖石瓦砾砸落一地,把他的五脏六腑砸了个稀巴烂。
况承止握紧詹挽月的手,喉结重重地滚了一下,低声问最后一个疑团:“去年,你跟你爸提出想跟我离婚,也不是因为林歇要离婚吗?”
詹挽月另外一只没被况承止握紧的手攥成了拳,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
沉默片刻。
詹挽月艰涩开口:“我哥离婚的事情,是我过年去林家拜年才知道的。”
她深呼一口气,耐心所剩无几:“一次性问完吧,还有多少在你那里我对不起你的事情,问完了,我不欠你了,以后也不要再联系了。”
过年才知道。
不再联系。
字字句句无形之中增加了堵在况承止心口的那个巨石的重量。
他和詹挽月之间最大的心结,竟然都是来自于他的误会。
他错得荒谬又离谱。
如同吞了一千根针,呼吸之间,每根神经都在被针扎。
况承止好久没能说出一个字。
“既然没有可问的了,就放开我。”
詹挽月看了眼派出所的门,冷冷道:“我现在要报警,都不用打电话。”
况承止环住詹挽月的腰,将她紧紧抱紧,额头牢牢抵着她的肩膀。
声音和手臂都在发颤。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如果我不那么自大,我能抛下自尊心亲自问问你,我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对不起,阿挽……对不起,我太混蛋了。”
况承止反复地跟她道歉。
詹挽月像个没有生命力的破布娃娃,站在那里,沉默不语。
听到这里,她心里一直存在的某个疑问也有了新的答案。
“难怪。”
詹挽月没头没尾抛出两个字。
况承止嗓音嘶哑:“什么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