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拂眼神平静。
她嘴角一勾,曼声道,“臣妾最近的确变了口味,多爱食些酸的东西。”
“阿拂。”
宁玄礼执住她的手,眸光难掩欣喜,“或许你又有了身孕,传太医来把脉看一下如何?”
沈青拂微笑,“陛下。”
她话音格外平静,“臣妾确实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宁玄礼顿时大喜。
他不禁拥住她,力度不大,怕将她抱得太紧,“阿拂,是我们的珩儿回来了。”
他顿喜之余,
心头又立时升起一丝未知的失落。
原来阿拂早就知道。
宁玄礼默了一瞬,低声问她,“你早知有了身孕,为何不告诉朕呢。”
他声线发紧。
不像在质问她,反倒更像小心谨慎的期待,无论她怎么回答,他都可以接受。
可她却什么话也没说,垂下头来。
“……”
宁玄礼心中一紧,
明明她任何回答,只要她随便答一句,他都可以毫无保留的接受。
她竟然无话可说。
他薄唇一颤,语调更紧,“阿拂就这么不相信朕吗?你不相信,朕会保护好你和孩子?”
沈青拂抬起眼眸,眼底沁出几分忧伤。
她默然了一会,最终还是淡淡道,“臣妾……只是不相信自己罢了。”
她从来就不会说谎。
连说这句话,都带着几分不坦诚的磕绊。
宁玄礼头一回发觉自己心头有一丝清苦,他手中虽然牵着她的手,细若无骨,柔软温热,却只恨不能将她彻底揉进怀里,给她全部的安全感。
他最终叹了口气。
“阿拂连说谎都不会。”
“……嗯。”
沈青拂浅淡的嗯了声,睫羽如扇一样垂下,她这样说,“臣妾以后会尽量不让陛下看出破绽。”
宁玄礼稍显强硬的握住她的手,紧到她有一丝痛感。
他命令的口吻。
“阿拂不可以不信朕。”
回答他的却只有沉默。
他不甘心的抬指,抵在她下颚处,“你没有别的选择,你这颗心,必须完全的信任朕,这是朕对你的旨意,你只能接受。”
他对她从未有过如此强势的时候。
沈青拂不解的望着他,眼底浮上晶莹泪花,她明显有一丝害怕,“陛下……您的万寿节尚未结束,我们,不宜离席过久。”
宁玄礼究竟还是收回手去,安抚道,“别害怕,朕不想要你怕朕。”
他眼神始终停留在她脸上,紧盯着她。
“阿拂,朕发誓,一定保护好咱们的孩子。”
沈青拂红唇微抿,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
他跟着轻柔的抱住了她,叹气,“朕知道,要你再次完全信任朕,需要时间,朕会给我们彼此这个时间,阿拂,答应朕,好不好。”
沈青拂被他抱住,他看不见她的脸,她语调分明不安,眼神极其平静淡然,“臣妾怎么会不信任陛下呢!臣妾只是害怕,害怕一切都是奢望,都是镜花水月……”
宁玄礼再度凝视她,
她眼神已写满无辜跟忧虑,就这么眼含泪意的回望着男人。
“朕知道你的心思。”
他声音沉稳,强迫给她安全感,“只要阿拂信任朕,朕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他以为,她要的只是他的心而已?
沈青拂的忧伤即刻化作温柔,眷恋的看着他,“臣妾所求,唯有陛下龙体康健,能时时守候在陛下身边就好。”
我最想要的是皇后之位呀。
陛下,你会给吗?
宁玄礼不禁心头一软,无妨,就算现在阿拂不能完全信任他,可她始终这样爱他,只要时间久了,自然会重新全身心的依赖于他。
他为她拢住衣襟,嗓音温柔。
“外面风凉,还是阿拂先回去,朕稍后再回。”
“臣妾晓得。”
沈青拂步调缓慢的回太和殿,她表现得就像将心遗落在男人身上一样,偶尔失神的回过头去望他一眼,再继续走近太和殿。
万寿节接近尾声。
百官已有不胜酒力之人,陛下没有回来,他们也不敢直接告退。
太后心态平稳,继续欣赏歌舞。
后宫无论有何事发生,都不能扫了兴致。该吃吃,该喝喝。
半炷香后,陛下才步调平稳的返回。
众臣陆续行礼退下。
偏殿那儿还有个萧昭仪等候。
宁玄礼无暇顾及其他,他的心思只在她的身孕上,也该让内务府重新拟了皇子名字来,多拟上几个好的才是。
他淡淡道,
“母后,萧昭仪的事,有劳母后垂询料理,朕今日乏累,着实没有心力。”
“陛下操劳国事,也该保重龙体。”
太后不免忧虑道,“陛下快些回养心殿歇息吧。”
宁玄礼略微颔首。
御驾随即掠过众人,出了太和殿,本该回养心殿的路,却改道去了内务府。
“散——”
一声叫散,所有人退下。
崔福泉传了太后旨意,所有入席的妃嫔,全部前往太和殿侧殿。
“摆驾侧殿。”
太和殿,侧殿。
太后一身金黄色凤袍,不怒自威,坐于主位。
其他妃嫔落座于下位。
萧昭仪揪着手帕,小声抽泣。
她身旁的侍女扶桑,一脸紧张,抱着自己的手,什么话也不敢说。
太后饮了一口茶。
缓慢的扫一眼底下众人,陛下是懒得料理这些宫务,她已做了太后,也是不得歇息。
她平静问道,
“萧昭仪,你到底有何事故,快些分辨。”
萧昭仪随即跪在地上,一脸可怜的蹙眉,将眉头簇成了两道月牙。
她吸了吸鼻子,赶忙答道。
“回禀太后,臣妾今夜来太和殿前,本想费些功夫重新梳妆,未曾想,臣妾的婢女才一接触神仙玉女粉,就被灼伤了手指,太后您瞧,扶桑的手都溃烂了!”
她说着,就拉过扶桑的手。
扶桑被迫跟着她跪在地上,额头冒汗,她食指显然已是红肿不堪,部分伤口位置有了溃烂的痕迹,还泛着脓水。
一众妃嫔不由得吃惊。
纷纷拿起手帕遮住鼻尖,不忍直视。
“这……”
“这样子真是可怖。”
扶桑虽然疼,却不敢发出声音来。
太后皱眉,“什么神仙玉女粉,可有带来。”
萧沉玉即刻点头,答道,“臣妾带来了,太后不如请太医来看看。”
“宣太医。”
崔福泉立马去了太医院,请了当值的苏太医过来太和殿侧殿。
苏太医行礼见过太后,众嫔妃。
萧沉玉吩咐道,
“太医,快来查验一下,这个神仙玉女粉里,有什么乾坤。”
苏太医应下,立马上前。
小巧玲珑的圆形锦盒里,盛放着白色香粉,神仙玉女粉本是宫中女子用于敷面的,可以保持容颜白皙细嫩。
萧昭仪多用此物也很寻常。
苏太医仔细扇闻一番,当即皱紧了眉头,又隔着帕巾取出一小点来,放入茶水之中,果然水中被泡开的绿色茶叶,立马蜷缩变成黑色小团,就像烧焦了一般。
苏太医叩首,答道。
“启禀太后娘娘,启禀诸位主子娘娘,这盒神仙玉女粉,所置香粉都是宫里做的,香粉没有异常,但其中多了一些蛇蝎草的粉末,粉末同样是白色的,所以放在粉盒中不易为人发觉。”
“哦?”
太后眉头皱紧,“苏太医,你所说的蛇蝎草,究竟有何毒性。”
“回太后。”
苏太医谨慎答道,“蛇蝎草长于荒漠,极耐干旱,生长力十分旺盛,因而蛇蝎草四周十里,寸草不生,所以它的毒性也十分强大,研制成粉,若被内服进去,即可使肠胃穿孔,苦不堪言,外敷而用,则会使皮肤溃烂,留下极难痊愈的伤疤。”
萧沉玉立马睁大了眼睛。
她命令道,
“苏太医,你来看看,我的婢女手上,可是为蛇蝎草所伤!”
扶桑整个人被她一推,
被迫推到了苏太医跟前。
她只得硬着头皮,举起手来。
苏太医仔细瞧了瞧扶桑的手指,回复道,“昭仪娘娘,这位姑娘的伤口,的确是被蛇蝎草的粉末所伤,所幸沾染不多,近来不要沾水,多用干净麻布擦拭,再敷上祛疤药膏,等个十天半个月也就好了。”
扶桑一听还有救,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这一点小小的表情,落在了杜婕妤的眼里,杜若浅淡的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默默不语。
沈青拂一言不发的看着这一切。
“……”
萧昭仪当即吓得掉泪,花容失色。
“太后……”
她心跳得几乎要蹦出来,瞪大了眼睛,“太后娘娘,这是有人要害臣妾呀,若不是扶桑先接触了神仙玉女粉,臣妾岂不是容颜尽毁!”
太后皱眉。
“萧昭仪,你先冷静,哀家都知道。”
萧沉玉只得哀怨的点了点头。
她举起手帕抹了一下眼泪,隔着手帕朝殿外的一人递了个眼神。
一名小宫女闯进偏殿。
“奴婢咸福宫宫女荷儿,见过太后娘娘,见过诸位主子!”
太后不悦的朝崔福泉递去眼色。
崔福泉立马厉声道,“你一个下等宫女,进来做什么。”
提到了咸福宫。
住在咸福宫的两位,谢贵嫔,顾婕妤,彼此对视一眼。
谢贵嫔皱眉,“荷儿,你为何来此。”
顾婕妤心头不妙,立时抓住了座椅的扶手,神情紧张的盯着荷儿。
她一向沉默寡言,淡漠如常。
很少有这样紧张的样子。
沈青拂瞥了她一眼,慢条斯理的饮了口茶,显然今日这事是冲着咸福宫来的。
宫女荷儿立刻跪在地上,高声道。
“太后娘娘,奴婢有要事回禀,请容奴婢说完!”
谢贵嫔神色颇有几分不悦。
“荷儿,你既有要事,为何不事先向本宫禀告,非要跑来叨扰太后。”
岂料,那个荷儿却道,
“主子!您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奴婢怎么能为您瞒着呢!”
“你,你在胡说什么……”
谢瑾瑜顿时一惊,又惊又疑,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这个荷儿,一直都在外殿伺候。
她也不曾多有留意她,今日看这个样子,她这是要……
“太后!奴婢虽是咸福宫的宫人,却一颗心始终牵挂在后宫的安宁之上!”
荷儿猛猛磕头。
“其实奴婢原先早就劝过贵嫔主子,不要冲动行事,何况害人毁容这事,本就有损福德!实在不是积德积福的事!谁知主子执意如此,奴婢心内不安,奴婢真是惶恐,只能来此面见太后,告知太后实情了!”
谢瑾瑜大惊失色,脸色一变。
“你!信口雌黄!”
她不由得站起身来,向太后行礼道,“太后娘娘,这个宫女,口出妄言,臣妾绝没做过害人之事,一切事端,都是荷儿陷害污蔑臣妾。”
顾婕妤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很少说话,此刻却格外笃定,“太后,嫔妾与谢贵嫔私交多年,嫔妾深知她的为人,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萧沉玉冷哼,“好啊,顾婕妤一向少言寡语,竟也跟谢贵嫔沆瀣一气,你们咸福宫的人心还真是齐整啊。”
白昭容看热闹,冷笑一声。
“宫里谁不知道,萧昭仪你最是爱重美貌,有人要毁你容颜,难怪你如此生气,不过仅凭这个宫女一面之词,确实很难定谢贵嫔的罪。”
杜婕妤一直默不作声,暗自观察。
沈青拂看得有些疲倦,按照萧昭仪排演的剧情,这也该进行到下一步了。
荷儿跪着往前挪动几步,
狠狠磕头,磕得额头都磕破了皮,“奴婢岂敢当着太后和诸位主子的面儿撒谎啊!谢贵嫔蛇蝎心肠,使用蛇蝎草的粉末毒害他人,奴婢只是不忍心见到萧昭仪容颜被毁,其实前阵子在御花园,谢贵嫔跟萧昭仪两人起了争执,谢贵嫔这才怀恨在心,报复萧昭仪!”
萧沉玉立马脸色一变。
仓皇不已的哭诉,“原来如此!竟然是因为此事!”
她不禁重重吸了口气。
“谢贵嫔,你这样嫉恨我,恨不得毁了我的容颜,便要做这样下作的事吗!”
扶桑浑身发抖,实在不敢说话。
诸位娘娘斗法,她根本不想掺和进来,但是又无可奈何。
她只是一个跟着萧昭仪的普通宫婢……
太后按了按太阳穴,头有些疼,“荷儿,你既然告发谢贵嫔,可有证据。”
荷儿立马正色道,
“启禀太后,奴婢知道谢贵嫔用来害人的蛇蝎草都放在何处,就在咸福宫外殿的墙壁之中,有一块可以移动的砖石,里面就是一瓶蛇蝎草的白色粉末。”
“福泉,你去趟咸福宫。”
“嗻。”
谢贵嫔浑身冷凉。
她颤抖的指着荷儿,“你竟然这样陷害本宫,对你有何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