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声鼎沸的餐厅里,允知闻声抬眸,目光触及到一个身影。她的手微微一滞,从记忆里搜寻着这个人。
看到对方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允知终于想起,这不就是曾经在家属大院里一同长大的姐姐吗?样子倒是有了些许变化,因为相由心生,那张脸看起来刻薄又显老。
因为允知从小生得漂亮,学习成绩又出众,这位心肠歹毒的姐姐便心生嫉妒,联合其他小伙伴一起孤立她。当时学校组织以小区为单位的小组活动,每次都刻意不带她,允知那时候的课外拓展作业全都是靠想象创造出来的。
幸好还有孙叔的女儿佳佳,陪伴着她度过那些孤独的上下学时光。
允知看着她,就想起了程嘉代此前跟她说的,从今往后,在江城,不需要再照顾任何人的体面感受。
于是允知皮笑肉不笑地回应:“春晖姐姐,好久不见啊。”话落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用餐。
丹羽一直留意着允知的神情变化,见她这般态度,估摸着眼前这位大姐定是包藏祸心。
原本三人在四人座上谈天说地,气氛融洽,夏春晖却突兀地端着餐盘走来,径直要坐到承恩对面、允知身旁,那架势仿佛这里本就该是她的位置。
丹羽不着痕迹地用脚轻轻碰了碰承恩,承恩瞬间领会,礼貌而坚定地开口:“抱歉,夏主任,这边已经有人坐了,您还是去别处找个位置吧。”
夏春晖脸色一沉,嘲讽着:“哪有人?我都瞧半天了。历工,你如今贴上董事长夫人,可真是今非昔比啊,也算是扬眉吐气了。我和黄允知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怎么,现在发达了,就不待见我了?”
丹羽一听这话,护夫心切,当即反驳道:“你怎么说话呢你?有没有点教养?”
夏春晖冷笑一声。
允知放下手中的筷子,目光直直地看向夏春晖,眼神中是毫无掩饰的厌恶:“我本来就不待见你,真没想到就凭你也能在这儿工作。”
君子报仇,三十年不晚,这傻大姐还硬往枪口上撞。
夏春晖的脸色一变,冷笑道:“厉害了你,黄允知,你现在也算是翻身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说罢,转身而去,那背影的高傲不减。
看她那个十足讨厌的样子,丹羽忍不住吐槽:“为什么有的人我们见她第一面就知道她很恶心?就好像生下来就是让人烦误的,啥玩意儿,还真把自己当回事,莫名其妙嘛。”
历承恩见允知不愿多谈,便主动解释道:“她是广告部的夏春晖,在国外混了个学历回来,其实啥也不会,每天来了就是喝喝茶水看看直播。平日里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谁都不放在眼里,大家对她都很反感。她还常经常倚老卖老,把他们部门里的小姑娘训得哭哭啼啼的。”
“这个老巫婆,她就不怕程老师把她这种公司蛀虫给清理出去吗?”丹羽愤愤不平地说。
历承恩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仗着她老公是政府官员,估计是有恃无恐吧。到时候就看程董的整治力度有多大了。”
“允知,你到底是怎么认识她的呀?”丹羽好奇地追问。
允知轻轻叹了口气,平静地说道:“小时候是邻居,都住在一个家属院里。她总带着比我大一两级的姐姐们排挤我,也不知道怎么得罪的她,不过都多少年了,无所谓了,我本就不屑与她们为伍。”说完便继续安静地用餐。
丹羽虽看到允知表面上云淡风轻,但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关于童年时期的幽伤,心中满是心疼:“她就是嫉妒你,这种人天生坏种,竟然也有人敢要,她迟早会遭报应的。”
历承恩赶忙打圆场:“丹羽,吃饭的时候别生气,你这样容易消化不良,气坏了身体可不划算。你看允知,总是这么沉稳淡定。”
丹羽性子直,气性又大,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为了替允知打抱不平,她偷偷给程老师发了条微信,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
与此同时,官纪尧开车带着豆豆正赶往康宁医院,他和姚莉樱的妈妈约好在医院门口见。官纪尧看着车里的这个肥嘟嘟的小女孩,心中有些不舍。
回想起第一次知晓豆豆存在的时候,他满心都是惊恐与愤怒,可时光流转,如今他对这个孩子只有担心和牵挂。诚然,他婚内出轨的行径实在令人不齿,道德的审判如影随形。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在面对自己的几个孩子时,又有很强的责任心。
姚莉樱的爸妈早已等候在那里,身旁放着一个硕大的行李箱。
官纪尧小心翼翼地将豆豆抱下车,在她粉扑扑的脸颊上轻轻一吻,而后将她递给孩子的姥姥。
孩子的姥爷则依旧一脸冷漠,目光固执地望向远方,想来这个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实在难以让他倾注太多情感,今天他能前来,已属不易。
“谢谢你帮我照顾豆豆,还有莉樱生病的事,也多亏你一直操心。你花了多少钱,我补给你。”姚莉樱的妈妈语气有些冷漠,还在为上次见面的不快而生气。
“叔叔阿姨,咱们之间不必这么客气。上次是我太冲动,说话不好听,我向你道歉。以后我每个月会定期给你打三千块钱,作为孩子的生活费,这已经是我目前所能尽的最大心力。毕竟我和前妻的两个孩子,我也不能不管,但是现在公司出了很大的状况,我的经济压力有点大,不过不管怎样,莉樱这边,我多少也有责任,她的治疗费我来承担。”官纪尧的话语中,透着一个男人应有的担当。
姚莉樱的妈妈抱着豆豆,微微点头:“那好吧,我买的是下午三点多的车票,现在得出发了。”
“不进去看一眼莉樱吗?”官纪尧轻声问道。
“我们已经透过门窗看过了,就这样吧……都是报应。”她说着,看向身旁的丈夫。
前尘往事都已放下,她也认命了。
关于和姚莉樱结婚的事,再无人提及。
官纪尧心中明白,姚莉樱的父亲恐怕已经对这个非亲非故的女儿彻底失望了,对她也没有了任何指望。所以她的生死,除了她的亲生母亲,谁还能多关心一句都是善良的。
官纪尧对姚莉樱当前已经完全没有了感情,他始终无法原谅她对他的欺骗。可是他还愿意承担她的医药费,是因为他觉得,她如今的堕落,他根本无法完全摆脱关系。
“那我送你们去车站吧。”官纪尧尽着最后的礼数。
姚莉樱的父亲拖着行李箱,冷冷开口:“不用了,我叫了快车,你忙你的吧。”
官纪尧望着他们抱着豆豆站在路边的身影,那两个背影显得如此单薄、孤寂。豆豆望着他,嘴角挂着纯真的笑容,两只小手抱在一起看起来很是软糯。这个孩子将来会面临怎样的人生,不得而知。
这些画面、这些人,本不该出现在他原本规划好的人生轨迹里。他用大量荒芜的镜头,换取了真正爱人的离他而去。
每当精神迷茫时,官纪尧就会来到医院看看姚莉樱,并不是出于思念或同情,而是因为想要自救。就像一个在黑暗中徘徊的病人,渴望从濒死之人的身上寻得一丝重生的希望与力量。
病房里,姚莉樱静静地坐在病床上,双腿蜷缩,目光望向窗外。窗外并无什么迷人景致,只有一栋略显陈旧的低矮楼房,可她的眼神却仿佛穿越了这一切,飘向了很遥远的地方。
官纪尧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静静地凝视着她,许久未曾言语。她的眼神如孩童般清澈,历经了这么多,无数的崩溃刺激带走了她的一身污浊,她又何尝不是一个可怜人呢。
“刚才你爸妈把豆豆接走了,回老家了。我看你妈妈气色还不错,你别担心。最近,我想了很多,也渐渐释怀了许多,不会再一味地责备自己。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也一样,要好好调养,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那个尤深被判了刑,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
听到尤深的名字,姚莉樱的眼眸微微一动,缓缓转过头,看了官纪尧一眼,那一眼里,藏着许多难以言说的情绪。
“行,那我先走了。”官纪尧拍了拍腿,准备起身离开。
“你是不是后悔遇见我。”姚莉樱轻声问道。曾经那张热烈绽放如同野菊花般明艳的脸庞,此时惨白的像一张纸。
她漂亮也是真的漂亮,眼睛很大,嘴唇又很性感,脸上肉肉的,上妆后至少比同龄人看起来有更强的性张力。
可她和允知完全相反,一旦这朵野菊花颜色伪装有了不符合她的温柔淡雅,便再不是她,这种反差感对官纪尧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就像当年允知选他,正是出于他有着杜康毅相似的外貌,以及连杜康毅也没有的贴心。
可是没有人能伪装一辈子,直到姚莉樱发疯、崩溃,她露出了她本来的面目,她真正做了她自己,才令他开始慢慢厌恶。可话又说回来,又有几个男人能容忍那个爱她的女人换了一副恐怖的面孔。
即使嘴上不承认,心里也不愿意默许,可官纪尧是真正整整享受过和她的恋爱及情欲中的,那时的她有着允知的温柔体贴,全心全意绕着他转,可更有允知缺少的奔放热烈,以及他所以为姚莉樱独有的单纯天真。
所以这个问题像极了自己之前问过允知的,有没有爱过自己,因为答案确定,所以让对方难堪。
他当然后悔,这还用问吗?他恨不得倾尽所有去换回到过去,虽然他现在只有一条苟活的命。
可他还是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至少有种可能性,不后悔,在后悔和不后悔之间摇摆。让那个生病的人看来有些许安慰。
人这一辈子,福分与灾祸似乎早有定数。能享受些什么,花多少钱,过多少好日子早都被写好了,官纪尧他享受了不该享受的,纵了不该纵的情,就必然遭到反噬。毕竟于他而言,能和允知在一起,已经是用尽了下半生的运气。
当这个答案冰冷的摆在姚莉樱面前,她既没有如困兽般嘶吼吵闹,也未似脆弱的琉璃般瞬间崩溃。只是静静地,任由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沿着脸颊蜿蜒而下,每一滴都仿佛裹挟着无尽的悲戚与无言的哀伤。
也许是这段时间的治疗悄然改变了她的心境,她竟不可思议地对那个男人的艰难处境感同身受。往昔的画面开始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不断放映,悔恨的情绪在心底疯狂滋长。
她也开始懊悔当初就不该骗他,更不该将自己炽热却又霸道的爱以近乎蛮横的姿态强加于他,让他在这份沉重的情感中负重前行,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几天后,茂呈科技这栋大厦就落户在了允知名下,程嘉代说给她,就必须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私人财产。
与此同时,江城的政界也发生了不小的震动。一桩涉及多位政府高层官员的贪腐案件被曝光,证据确凿,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在原本看似平静的官场激起千层浪。
一时间整座城市都陷入了舆论的漩涡,民众们义愤填膺,纷纷要求彻查到底,还江城一片清明。调查组迅速介入,被约谈的名单里就有夏春晖时任财政局副局长的丈夫。
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各方势力如隐匿于深海之下的暗流,在混沌中悄然涌动、相互制衡,于暗处纵横捭阖、波谲云诡。
无人能够料到,在这扑朔迷离的局势背后,竟藏着程嘉代精心布局的手笔。
前人之事犹历历在目,殷鉴不远,为何还要挑衅他的夫人,岂不是找死?程嘉代不言不语,用实际行动告诉世人:别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