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年轻男人疲惫到了极点，但他一番掷地有声的发言让在场的专家和管理人员无法反驳。
邹纹的眼里放出光彩，是的，这个年轻人站在了一个高度之上。
技术和管理领域不是邹纹的专长，但她也并非完全陌生，市场部繁而杂的工作恰恰锻炼了她接受驳杂信息的能力，她能从繁复的信息中分捡中哪些是有用的，哪些是需要弃置的，她能提炼重点，从而得出正确结论，这次招标会一开始她就预感到最后能够成功中标的就是这家规模并不算大的工先锋。
当时从模糊的信息里邹纹还无法给出确定的答案，可她相信直觉，有的时候直觉是敏锐的，这就是人与人工智能的不同。
“你这么说，是不是因为工先锋不是搞人工智能的，所以才突显软件的重要性？”另一位是盾研的采购部经理，也许是事已成定局，他的发言最少，此进却来了精神。
看着两位同事，邹纹只觉得一阵的不舒服。
李墨曜强挤出一副笑容，说道：“软件是解决问题的工具，人工智能也一样，如果强行加入不需要的工具，就有可能像“挑战者”号上的固体火箭助推器上的密封o型橡胶环一样。”
列入人教版初中语文教材的《美“挑战者”号航天飞机升空后爆炸》这篇文章在座的都非常熟悉，关于这次事故的原因也早就公之于众，在场的人都不陌生，李墨曜用这个做比喻让所有人为之一震，这个明显是悲剧的比喻并不符合盾研新生产线智改的要求，但一时间他们又找不到足够的理由反驳。
“不需要的工具……”邹纹低声喃喃自语……
深蓝的技术专家们相对冷静，在这场具体的方案磋商会里，他们只是提供信息和技术的，但偏偏他们是对李墨曜这句话最为感同身受的一群人。技术人员相对比较务实，虽然他们没有说话，但显然是站在了李墨曜这一边。
盾研的项目部经理有些焦躁，他推开手中的资料像自暴自弃一般宣泄道：“这样一来我们也不用改了，用自己的东西就可以了，何必大费周章呢？”
采购部经理虽然没有接茬，但也是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一副泄了气的样子。
在场的管理者只有邹纹一人了，而且她是被授予了全权代表一职的，此时她的话代表了盾研。当两个同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感受到了一丝的轻蔑与不屑。是的，提出尽快出台联合解决方案的是她，可最后的解决方案并没有达到“智改”的要求，这等于是绕了一个大弯子，白折腾了。她生怕李墨曜下一句话就说，“盾构机这种大家伙，还是回人工去吧。”
当然，邹纹也不相信李墨曜会在这种场合下说出这么夸张的话，可转来转去，“智转数改”方案的结果达不到上级对盾研的要求，这就意味着他们失败了。这样的结果不要说姜总，就是整个沪上隧道集团都无法承受的。
这时，李墨曜就像救星一样说出了下面的话：“各位完全不必如此，红头文件的要求只不过提出了一个宏观的概念，具体的技术还是需要具体方案进行落实的，智转数改不是说人工智能一定要占到主导作用，而是要找到机器人和人工智能，人和数据之间的平衡点。”
越来越多的技术人员开始频频点头。
邹纹找到了下台阶，她扬起头代表盾研发言：“我觉得这个思路很好，很正确！我们不能被自己的思维框架困死，所谓人工智能主导不过是我们一厢情愿的一个想法而已，先前的方案里没有一家达到我们自己制定的标准……”
这里面邹纹特意露掉了一句话，那就是还真有一家在方案里达到了标准，那就是刚刚被撤销了中标公告的澄海创屹。
项目部经理哼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自嘲还是想通了什么，自语道：“这么一来也好，很多人不用下岗了。”
话音刚落，盾研的项目部经理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在场的可不都是盾研的人，还有深蓝的人在看着，他连忙干笑了两声试图遮掩尴尬，补充道：“那我们就研究出一个稳妥的方案吧……”
……
……
凌晨一点半。
多方搓商会终于有了一个初步的结果，所有人都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了深蓝大楼。
夜里的空气没有白天那么潮热，但也绝不清爽，李墨曜晃着浑僵僵的脑子踉跄的走到马路边，掏出手机准备叫一台网约车，一台车型非常复古的小型新能源车停在了他的面前，车窗里透出邹纹姣好的面容。
“我送你。”
李墨曜的眼皮已经不打架了，这会儿干涩得闭不上眼睛，他强撑着摇摇头。
“没关系，上车吧。”
连番两次的好意，李墨曜不好意思再推辞了，于是拿下单肩背着的背包钻进了副驾驶，打开导航后往车前方的手机架上一放后，车子慢慢启动了。
“车子不错啊。”李墨曜靠在软绵绵的座椅垫上，毛绒绒的座垫非常女性化，这肯定是邹经理的私家车。
“挺好的，我喜欢这车的名字。”
“哦？叫什么啊？我看着像甲壳虫啊。”
“欧拉好喵，是不是很好听？”
李墨曜点点头：“还真是。”
“不好意思让你连轴转。”
李墨曜摆摆手：“自己的事。”
“我很好奇，你的那些理论是怎么形成的？”
“啊？什么理论？”
李墨曜脑子糊涂。
“好多啊，比如‘人工智能还不足以成为新质生产力的重要引擎’，我就说不出这种话。”
李墨曜微闭着眼，干笑了两声，如果不说说话，这会儿他肯定就睡着了。
“你小学的时候有没有学过一篇课文叫《卖油翁》？”
“学过啊，不过……是七年级语文吧。”邹纹有些不确定地说。
“唉呀，不管几年级了，无他，唯手熟尔。”
“呵呵……”邹纹笑了起来，“说实话，我真得代表盾研感谢你，今天没有你具体方案肯定出不来。”
“不客气，我也是为了生计。”
“这次公司上下压力都很大的，来自内部和外部的压力，还有社会责任感啊……有的时候想想自己的工作也挺伟大的，大基建、大工程，给众多大中城市解决下水问题，保障老百姓生命和财产安全呀……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想当警察来着，穿上女警的制服，惩恶扬善，多威风啊，呵呵是吧……”
邹纹一边开着车一边说着，可她说着说着就发现身边没了动静，侧目一看，李墨曜已经在副驾驶位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