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逝,十年过去。
西域一带关于“菌丝神医”的传闻却越发盛行:
据说每到朔月之夜,群山下常出现一株冰灵芝神花,会在深夜自行绽放,其花蕊里坐着一名眉眼似顾清绮的女童。
商队驼铃经过时,往往看见三匹菌丝天马掠过云端,那马鞍上似残留千金方药香。
人们传说那是顾清绮与柳如絮、沈易等三位“神魂”巡游苦难之地,救治苍生。
在某条西域古道深处,一座简陋的医庐坐落于山腰。
此刻沈易推开木窗远眺雪峰,腕间的寒髓纹路已然淡去许多。
他虽看似温和,背后却有机关骨与人之肉身融为一体的痕迹。
院中,柳如絮正守着炉火煎药,陶罐里那冰灵芝开出并蒂花;
她端起药碗,时不时抬头看沈易,轻声一笑:
“还痛吗?”
沈易回头报以浅笑,神色间已无当年苦痛的阴霾。
菌丝女童也在院中嬉闹,看她指着东方星空,嘴里含糊说些南诏言语:
“看……紫微新星……”
果然,夜幕星象里多了一颗无名客星,与七杀、破军并列同辉。
柳如絮心神微动:也许那是某人轮回后的新宿命?
一片薄暮降临时,幽冥行者忽现于雪山隘口。
他插起一炷子午追魂香在冰层上,紫黑烟雾流转,凝成顾清绮虚影。
那虚影远远对医庐方向深深一揖,眼中带淡淡微笑,然后缓缓消散。
行者弹指时,又点亮万千菌丝天灯沿山道蜿蜒如星河,照亮黑夜。
做完此事,幽冥行者取下斗篷,一拂袖渐行渐远,似完成他最后使命。
于是一段曾翻覆天下的悲喜,终于沉入历史尘埃。
长夜下,这万千灯火辉煌似银河落地。
柳如絮与沈易看着窗外光景,心头百感交集。
脑海回放昔日厮杀、扭转龙脉、封印母株……如今风波平息,他俩却留在这荒漠雪山,过着济世救人的恬淡日子。
在医庐门外一块石碑上,刻着一句不为人知的碑文:
“蕈熄星沉处,人间春不老。”
据传乃顾清绮善念所留,昭示他们携手平息菌灾,永护天地春生不老。
时光回溯到当年柳如絮、沈易、菌丝女童自墨家机关城远遁后的一段岁月。
传闻他们走过西域大漠,闯过险境无数,终于抵达“死而复生穴”——
据记载由墨家遗存可令重伤之人魂魄再度聚合。
沈易被安置在穴中寒髓之泉里,柳如絮守护日夜,女童则在一旁协助调配噬魂蕈与冰灵芝药液。期间无数次濒临绝望,却每每有神秘力量暗中扶持;
有人猜是顾清绮善念或是冰裔族长改邪归正之力。
总之,沈易在数月后奇迹苏醒,只是机关骨与人身半融合,变为半人工之躯。
至于柳如絮,本身门枢胎亦随时间消融于血脉,与巫咸玉镯散裂的碎片一起沉寂在她身体深处。
她不再像当初那般随时痛苦,却多了些深邃空灵的气质,好似承袭星宿之力,又具凡人温柔。
许多西域村民来求医时,只道她“慧眼通天”,却不知她曾于天宫星战见证天崩地裂。
女童则渐长,灵智愈高,有时会叫柳如絮“阿姐”,有时又自称“菌神幼苗”。
在闲暇时,她在院中培植菌丝奇花,辅以滇王祭舞之法,居然培养出一种冰灵芝的变种,民间称作“雪花蕈”,能疗多种痨病。
十年时光转眼过去,世人多已忘却当初九鼎之战、紫微逆行的浩劫,只余少量传说散落各地,被添油加醋,说得如仙魔神话。
如今的柳如絮、沈易、菌丝女童竟能平凡地活在尘世,也算一桩奇迹。
在西域尘海(大漠地区)的边缘,一间菌丝医庐悄然建立。
柳如絮苦学顾氏医术,加上沈易记忆里对百草谷以及先人典籍的印象,顺势重制了一套“菌丝疗法”。
他们广纳病人、孤老,无偿施药,日子过得淡泊却安宁。
每到夜深时,菌丝女童便爬上院后高石,向东方若有所思地远望。
或许,她在思念那曾被牺牲的无数灵魂——包括顾清绮、镇北侯、乃至永昌帝可怜的童年?也或许只是一种惯性对故乡的怅惘。
在医庐旁的土壤里,柳如絮培植出一种奇特花卉:
冰灵芝和血灵芝并蒂共生,花期时透出鲜艳粉白,既有冰的清凉又兼血的热烈,久而久之,被称为“春不老”。
每当春来时,花香弥漫,勾人心魄,仿佛诉说过去的恩怨繁华。
据说有人久病不愈,路经此处,闻到“春不老”花香,竟瞬间感觉精神饱满。
沈易在旁笑说:“真乃顾清绮之愿景:无量寿与无量生。”
柳如絮听了常会莞尔,回忆起当初顾清绮在太庙地宫最后决意牺牲的身影,不免淡淡心酸。
酉时时分,天色微暗。
沈易推开医庐的木门,走到院子里,一眼便看到柳如絮正在煮药,火光映她容颜。
他伸手扶她起身:“你腿伤还未痊愈,别太劳累。”
她微笑:“无碍,我这点伤比你当初可好太多了。”
他看向自己那半机关骨右臂,如今寒髓在那处已基本融入体温不至过寒。
远处大漠尽头隐隐夕阳染红天边。
他感慨:“多亏你当初救我,让我活到此时。”柳如絮笑而不语,满心温暖。
菌丝女童忽进院子,神色严肃地指向东方天幕:
“……紫微……新生……”
她语句支离,但柳如絮、沈易都领会:
那是她察觉到东方星象又有变动,或许预示天下再生机遇或再一场风云?
不过两人都没再紧张如昔,毕竟他们已习惯风浪。
“就看看吧,我们终归不能掌控一切。”
柳如絮抚摸女童发顶,温声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夜色降临,幽冥行者一次又一次潜行在各处裂隙和废墟之间。
他将最后一支子午追魂香插入雪山隘口冰层,点燃后缓缓凝出顾清绮虚影。
这虚影面含微笑,朝医庐方向下拜,算是告别。
接着行者挥袖散出无数细小菌丝,化作天灯般在大漠、雪山与山谷里依次点亮,如星河般缭绕。
无声中,他留下最后低语:“蕈熄星沉处,人间春不老。”
随后他躬身一礼,自此消失在茫茫夜色——
没有人知道他是否身负新使命或已然放下红尘。
天灯漫卷云霄,映照出数里范围宛如白昼。
若有人驻足远观,或可见在荒原某块石碑上,刻着这样的字句:
“星陨魂归处,蕈生万物苏。”
言尽于此。天下重新归于平和,再无永昌帝菌躯或巫咸玉种之乱。
世人只以为一场天象异变后风平浪静,却不知多少英魂与血泪支撑起新的安宁。
若干年后,在西域某个驼铃酒馆里,人们听到一则传奇:
有一对男女医生在雪山边疆行医济世,女方美而坚强,男方沉默温柔却有一只怪异机关骨手臂;
他们收养一位外表稚嫩却神情古怪的女孩,好似身怀神异,不怕寒毒,能与冰灵芝对话……
酒客们纷纷笑谈,说那“三人”或就是当年平息紫微逆行的英雄。但大多人不信,觉得无非是古怪传说、神魔故事而已。
不过,也有些商队自称亲眼看过:
三匹菌丝天马在云端奔跑,为首者鞍上刻有“千金方”字样。有人追寻却扑空,只得远远拜望。
更有人于朔月夜见到一株冰灵芝在山坳里绽放,花蕊里浮出顾清绮模糊面影,对其轻声劝诫:
“世间苦海,众生需互相搀扶……”
便倏然消失。
这些异象时常伴随冥火天灯在夜空飞舞,宛如遗落人间的神迹。
回溯那些惊心动魄的场面:
柳如絮曾担负门枢胎,历经数次生死;
沈易在机关骨与寒髓重塑间坚持活下,只为陪在她身侧;
顾清绮分裂善恶体,牺牲于青铜浑象内;
镇北侯、永昌帝、巫咸等先后落幕;
无数牺牲与恩仇留在岁月深处,只剩寥寥记忆。
门枢虽涅盘,新世界却悄然展开:
菌丝女童换形为女童真实人形,或许保留母株少许力量,却与柳如絮一家同住医庐;
冰裔族群可能依旧在极北深山沉默;
幽冥行者踪影不再,而各处民众却感知春回大地,久违安宁似已可期。
医庐深处一个密室,柳如絮时常看着沈易沉眠时的容颜。
他虽已可活动,却常陷入昏昏状态,需要再几年的调养。
只要女童在旁弹拨菌丝弦音,他也许能短暂恢复清醒,与柳如絮对视浅笑。
那口深谙“死而复生穴”寒泉仍在滴水,整座院落透出碧莹寒气,有时夜深静寂时似能听到顾清绮山歌回响——或许是幻听,也许她善念魂魄真的守护于此。
某夜,柳如絮坐在院中仰望星空,见到紫微垣星象明亮安稳,几颗本该动乱的星辰已回归本位。
不由想起当初永昌帝那句“朕之紫微逆行”,如今成空;
却也想起伤亡无数,血腥动荡让人心疼。
她轻抚自己腹部旧伤,嘴里微叹:“或许逆行从来不是罪过,只是众人都卷在其中。”
风中飘来淡淡“春不老”花香。
沈易安静倚在门边,向她展颜微笑。
女童跑过来,手里捧着尚带晨露的冰灵芝并蒂花,一并献给他们:
“阿姐,叔叔,明日又要去远处给人治病嘛?”
柳如絮轻轻点头:“是啊,我们可不能偷懒。世间仍有苦难之人等候救治。”
院外雪坡上,幽冥行者曾点下的灯屑似依稀还在,无形中指引更广阔苍生之路。
半空里若隐若现,也许是顾清绮善念化作夜灯守望,也可能是其他天外残魂飘零。
一切渐归静谧,只听院里噬魂蕈与冰灵芝同时开花爆裂的声响,宛若冥冥中再次萌发春之生机。
黎明来临,尘海大漠里霞光万道。
商旅队伍或许又将远行,山中医庐却依旧焚药香,柳如絮与沈易这对坚韧搭档,辅以菌丝女童协助,潜心医治与拯救。
某日中午,柳如絮送走一批病人,回头看见沈易悄悄在院边刻下几行文字:
“蕈熄星沉处,人间春不老。”
她心中微动,默默牵起他的手,一同走回医屋。
或许再过千百年,人们会在大漠雪山废墟里发现一块石碑,上书这简短谶语;
也许他们会于朔月之夜看见三匹菌丝天马踏云而去,鞍上微带“千金方”药香;
这时便知,昔日那场紫微逆行浩劫,终有人力挽狂澜,也终得平凡温暖结局。
(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