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流苏起身离去，孔峻揉揉有些胀痛的额头，颇有些茫然。
和当初一样，但凡是牵扯到了空前辈的事情，那就没有一个不棘手的。
恐怕要不了多久，凌界之中所有势力的目光都会朝着这边看来，当然，更多只是冷眼旁观。
不为别的，就为看看一座倾覆将即的南渝，究竟能不能引来白空的重新入身凌界。
虽然这种可能性甚少，但所有人无不都是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毕竟已经不是千年前，经过如此岁月，人族已经缓过劲来。况且当初横断山脉内的妖族，也已经过了那个不可一世的时代，被震杀了千年，那十六个被无数大妖寄予厚望的小妖又能成长何等地步？
呵呵，没有死绝就已经算很厉害了。
如此一来，就算是让得妖族大举侵犯南渝，又能何妨？
一石二鸟，他们赌得起。
陪不起，只有身为棋子的南渝而已……
孔峻还未做声，门外的鬼面少年便趁着流苏离开的空档，钻了进来。
“是你？”
见着来人，孔峻彻底不淡定了，玄袍激荡，将周围空间划分出一道小天地。
“是我，也不是我。”
鬼面少年暗自瞥了眼此等通玄手段，默默点点头，居然径直找了个座位坐下。
孔峻额间落下冷汗点点。
如此胆大妄为的行径，不愧是他的弟子。
孔峻缓步上前，随着他的主动靠近，他骇然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的气势又弱了一筹。
即使如今他已是身居高位，修为高出鬼面少年无数，而且还是身处自家宗门。可当他真正面对有关于他的事物时，难免变成了当初那个被满大街撵着跑，被抓到了就是一顿毒打的小乞丐。
回想到自己那阴暗的不堪童年，孔峻虽然表面上没显露出什么，但心中免不了一阵酸楚。
可毕竟不是他。
孔峻强忍着不适，准备行礼，却是被鬼面少年给拦下。
“拜托，你是宗主，我是弟子诶。宗主给弟子行礼，这成何体统？”
如此熟悉的一幕与漫不经心的语气，再次将孔峻的心神带回了从前。
不由的，他红了眼。
“是你么？”
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语气都在微微颤抖。
鬼面少年沉默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得知到这个答案，孔峻眼眸之中顿时黯淡了许多，一时间哪儿还有宗主风范？这般模样，恍然如当初那个籍籍无名，明明资质极差却因与某人的瓜葛，强行被摁上宗主名号的落魄弟子一般无二。
亦真亦假，如幻如梦。
虽然不是他，可好歹也是和他有关。
想到这，孔峻的眼神重新恢复了点点明亮。
“宗主为何不离开这里？”
鬼面少年的语气同样略有动容，但很快便彻底平复。
这一语惊醒了尚在回味的孔峻，后者后知后觉的收起失态模样，抽出一张椅子，正襟危坐，如临大敌。
“修建飞舟，带领着所有弟子与资源，前往南域三百二十二朝。在那里重塑宗门，吞夺气运，修养个百年时光，坤元便能彻底站稳跟脚。”
“再耗费几千年的时间，吞灭周围所有势力。封五岳，定龙脉，朔风水，遍布半座南域。到那时，再以大天地带小天地，以周天盖先天。你们的修为就能水到渠成突破天仙境界，坤元足以媲美凌界之中的任何势力！就连比起那个一洲即一国的存在，也不会仓惶多让！”
如此宏韬伟略，淡淡出自少年口中，这怎么听都不真实。
然而最可怕的不是少年有这份心气，胆敢讲出来。
而是他说的都是真的。
孔峻一阵口干舌燥，哑口无言。
“莫非宗主是觉得坤元没有这份实力？”
鬼面少年眯着眼，自问自答道：“笑话！别人不清楚南渝究竟是何状况，你孔峻会不知道？！南渝可是占据着七圣洲整整一半的气运！”
“试问凌界当中，哪座势力胆敢以元婴强者作外门长老？神道方内门？坤元既然作为南渝本土势力，自然是得到的气运最多！南域三百二十二朝，最高战力也不过是多少？顶天了也就神道巅峰！以坤元如今的实力，区区半座南域，翻手可灭。”
孔峻心气再次被压下一筹。
面色铁青，仍是默不作声。
鬼面少年讥笑道：“别的一些二级国家，充其量也不过是有一两位法相境的强者坐镇罢了。略差一筹的，只有数位神道强者共同执掌朝政，再不济，更是元婴高手就能说话。”
“南渝倒好，这破大点的地方，法相强者十数位！却从不想着去开阔疆土，没有一点野心，非要要挤在一起。各自死守一亩三分地，千年不变，冥冥之中互相压制着对方的气运，磨损对方的大道修为，怎地才能突破领域？！要等到横断山脉的妖族冲破那座该死的塔吗？”
“没有领域大能，又如何在凌界之中真正拥有话语权？难怪会被其他势力虎视眈眈，随时敲打！”
孔峻气颓，觉得更加委屈。
他们又何尝不想开拓疆土？可就是因为南渝气运过甚的缘故，在加上白空惹出来的祸事极大极多，所有势力都是对他们的动静格外看重！
稍有不慎，一步踏错，就得腹背受敌。
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小乞丐了，肩上的重任压得他抬不起头，再也没了当初的傲气。
放不下，赌不起。
鬼面少年突然话锋一转，又淡淡问道，“此番前往横断山脉，造成的损失不少吧？”
孔峻下意识点点头，犹像是个做错事的被训斥的孩子。
“敢问宗主，如今这乱世当中，一座宗门最重要的是什么？”
孔峻心口狠狠一揪，手脚冰凉。
“是实力！”
鬼面少年直接替他说出了答案，“没有实力，就算是倚靠天堑，也根本防不住横断山脉内的妖族！”
“你们倒好，为了弟子的安危，私自给他们设下秘术。扰乱天地秩序，逆转生死，强行保住他们的性命！但你可知，如此滚滚因果，若是落在坤元头上，那将是一道天地间最为牢固，无法破除的枷锁！”
“别说是破镜无望，就算是大道断绝，当场暴毙也不是不可能的！没了你们这些大能，他们不一样还是要死？！”
孔峻身形开始摇摇晃晃，心湖动荡，强撑道：“我已经向无涯求得另外两套秘术，可以形成一座彻底闭环小天地，用以遮蔽天机……”
“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那可是因果！因果！业火终究会烧破小天地，砸在你们头顶！你们到底清不清楚！”
鬼面少年赫然打断孔峻的话语，彻底怒了，眼里满是狰狞血丝，“就算无涯给予你们的秘术，能够暂时躲过业火，之后呢？那该怎么办！躲得掉一时，躲得过一世吗？难道你想画地为牢一辈子？！”
“而且那些弟子就算了，你们如今都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居然还去想着给那些逝去的凡人复生！你到底是想干什么？！你就这么想当圣人吗？你知不知道一旦南渝被破，留在史书上的不是你们曾经的丰功伟绩，而是任由妖族入侵西夷的千古骂名！”
“你！孔峻！将永远被绑在史书的耻辱柱上！”
鬼面少年的手指，几乎已经指在了孔峻鼻梁上，彻底失态。
“我知道。”孔峻弱弱答道。
“什么？”
鬼面少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知道！”
仅仅是刹那，孔峻便是彻底稳住了动荡的心神，直视起面具之后的眼瞳，“可我所守护的，是身下那无数个平凡的‘孔峻’！还有那些随时都可能成为‘白空’的凡人！这就是我的道！”
“太小了，太小了！难道你的道就只有这么小？”
鬼面少年的身躯微微后仰，那是被孔峻体内无意识散发出的气息逼迫，但即便如此，他嘴上仍是毫不留情。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若是连这南渝百姓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大道？”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在这乱世当中，有些牺牲是必要的！”
“但有些事情，一次都不能做！今日退逃，明日退逃，只求一夕安寝，若是人族人人如此作想，长此以往，凌界早已经妖族的天下了！总有人要迎难而上，去做它们眼中的白痴！”孔峻的话语铮铮作响，掷地有声。
此刻的他，已经彻底不再是那个小乞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