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羡睁开眼时,头晕乎乎的,四肢绵软无力,觉得身下的床都晃晃悠悠。
是还中着毒吗?
她思考时仍有些费力,但逐渐清醒后五感也变得清明,耳朵能听到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似乎是在马车里。
进入密道后的记忆十分模糊,只有头晕目眩和阵阵锥心之痛还清晰地印在脑子里。
她记得自己摸索着走了很久,终于感受到来自外界的清风时已经腿软到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苏羡也不确定老者塞进自己手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想着也不会有什么比现在更坏的结果了,便将瓶中的药丸吞了下去。又强撑着一口气找到了按约定等在外的江涣,通知他计划取消后就昏了过去。
她莫名感觉有道视线黏着自己,勉强将昏沉的脑袋转过去,就看到了冷着脸的江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这边。
江涣平日里总是眉眼含笑的模样,让人想不出原来他绷着嘴角神色淡淡的时候,气势竟会带上几分高天寒月般的冷厉。
“你醒了?”他率先开口,“先喝口水吧。”
苏羡点了点头,撑起身子时扯到伤处,痛得轻嘶一声。
江涣动作极快地伸手扶住给她一点支撑,另一只手在她背后塞进一个软垫,还不忘帮她调整姿势,让她身体重心微微向左偏,避免再次碰到伤处。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做完后他又侧身去拿身旁矮柜上的水杯,要递给苏羡时手脚却又别扭起来,伸出的手变得硬邦邦的,视线也刻意回避对上她的眼睛。
苏羡觉得今日的江涣怪得让人感觉陌生,她接过水杯道谢,随口问道:“怎么没见竹影?”
马车里安静了几秒,苏羡咽下嘴里的水抬眼去看江涣,他的眉眼似乎又耷拉了两分。
“她守了你很久,我让她先去另一辆马车里睡觉了。”他像是也感觉出自己的声音冷得要落下冰碴,努力放柔了些,“你要是想见她,我去帮你叫来。”
“不用不用。”苏羡连忙开口,“让她睡吧。”
江涣轻轻“嗯”了一声,见她不再喝水,接过她手中的水杯放好,重新坐下。
他依旧坐在苏羡身前,却垂着眼不再看她。
车厢内又静悄悄的,能听得清她在一旁柔缓的呼吸声。
江涣有些生气,只是他也搞不清自己在气些什么。
那日苏羡进影刃阁后,两人约定好的三个时辰等待时间,让他感受到不可思议的漫长。
他七岁第一次随爷爷上战场时,心脏都没有那日跳得发狂。
直到她满身是血地站在他面前,气若游丝地通知他撤离。她闭上眼睛无意识倒下去的那一瞬,他的心突然揪成一团,忘记了如何跳动。
她的肩头有一道皮开肉绽的伤口,泛着青黑的颜色看着让人心惊胆战。
就在他托起她的上半身准备仔细查看伤势时,才察觉到她肩胛处不正常的凹陷。
那一定很痛。
他该死的手却因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恰好触碰在她骨头碎裂的地方,她闭上的眼睫却分毫未颤。
咚——咚——
江涣感受到全身的血液上涌,自己的心跳声撞在耳膜上,像朽木敲响笨钟。
手却不受控地抖个不停,感受到她颈部脉搏处的跳动后,冰凉发麻的指尖才终于重新开始感知外物。
她还活着。
真是万幸。
手下通医术的为她把了脉,说是体内所中之毒已解,并无大碍。可一连两日她都始终昏睡不醒。
他所能做的,只是坐在这里数着她的呼吸,抵抗着脑中那些关于如果她醒不过来,和是不是他一开始就不该放她独身回影刃阁的杂乱思绪。
有很多从不曾出现过的情绪,如今日日夜夜密密麻麻地挤在他的胸腔里,让他的心脏酸麻软胀,那份感觉却说不清也道不明。
阳光透过缝隙落在苏羡的脸颊上,江涣屏住呼吸,因为他好像看到了面前躺着的人睫毛有两下不大明显的轻颤。
她睁开了眼睛——
有千百种情绪积聚成浪潮涌来,化成一种奇妙的法术,让他的唇舌和四肢都失去了自由活动的能力。
他看着她的眼睛从失焦到清亮,他该感到宽慰,感到开心,感到狂喜——
可他却有些担忧,有些愤怒,有些委屈。
怎么可以把自己置于那种险境?
怎么可以血淋淋站在他面前,却不顾自己伤势一心惦记着提醒他及时撤离?
怎么可以直到现在才醒?
而他,怎么可以这么无能又阴暗,什么忙都没帮上,还在本该为她高兴的时候产生这么多幽怨痴缠的情绪?
而这份不堪,在她开口后更如古井石壁上的苔痕,郁郁漫过心底的每一寸幽暗。
明明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可她却一心只惦记着身边的那个小姑娘。
他如此嫉妒,以至于生出强烈的不可告人的欲望,让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他想倾身凑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脸来死死盯着,让她眼中只看得见他。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一道又轻又软,带着些许嘶哑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那些隐秘想法。
江涣回过神来,抬眼对上苏羡的目光,飞快地垂下眼帘,耳朵为自己刚才荒诞的念头后知后觉地发烫。
“我们……咳,”他的嗓子不知为何也有些嘶哑,清了清喉咙才继续道,“我们现在南下,是去……靖国的路上。”
他又生出些慌张,因为她之前昏迷,这个决定也并没有提前告知,他担心她会生气。
江涣瞥了一眼苏羡的表情,看着她依旧平静的模样解释道:“三日前,就是你回影刃阁那日,大将军何澜抵京。”
“据说是当晚,在接风宴上丞相林鹤堂收到了大理寺呈上来的急报,何澜的侄子何维兴亲口指证说大将军有通敌叛国的行径——大理寺的人在将军府的确搜到了罪证。”
苏羡眉头逐渐皱紧。
“何澜及将军府上下如今都已入狱,虽表面上仍在审理,但因人证物证都已齐备……何澜已无转圜余地。”
“我担心接下来宁国会生变,继续待下去会有危险。时间紧急,你尚且昏迷,我便擅作主张决定先南下……”
江涣声音从娓娓道来渐渐转弱,有些不安地等待着苏羡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