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容隐隐浮现一抹愠色,眼神也变得异常冷冽,让人不敢直视。
沈鸢侧过身子,有意避开裴忌的视线,温和的眉眼添了几分清冷,淡淡道:“如果你觉得我最下作的那两年也能算作谈资,那么,我无话可说,你大可随意。”
语音落下的同时,她提着裙角准备离开。
不料手腕被拉扯住,裴忌的语气在一点点变冷:“为什么会觉得下作?”
每一次相遇都会与沈鸢争吵,无论是冷战还是打骂,他都心甘情愿的接受。
独独有一点,受不了她辱骂自己。
青州城的那两年,江窈像是一道光闯进他清冷淡漠的世界。
裴忌再也找不到比那时候更美妙的感受了。
此刻却从沈鸢口中听见下作两个字。
她是否觉得,那是一段不堪乃至厌恶到刻骨的回忆?
“都督觉得那时岁月静好,因为高高在上的人是你,低声下气的人是我。”
沈鸢垂眸一笑,眼底的自嘲和冰冷的讽刺也不再掩饰。
“江家父母年事已高,能收养我已经是大恩大德,念及他们高龄,无以为报。幸得裴夫人看重,将我带到你身边做个小丫鬟。后来裴夫人告诉我说,要是能为裴家生下一儿半女,就会负责江家父母后半辈子的所有开销。于是我使尽浑身解数得你青睐。那个时候的我,没有尊严,没有脸面,我只要钱!可是后来,江家父母死于非命,我怀胎数月,最后却流产重伤,差点进了阎王殿!都督不觉得下作吗?”
她的声线颤抖,极力克制也没能控制住。
那么多年来如从黑暗中走过来的日子,沈鸢只有在江家父母身边,才感受到残存的温暖。
她知恩图报,想要给他们养老送终有什么错?
“幼时算命术士曾言,我活不过青年,所以母亲她……想要留下我的血脉。”裴忌嗓音低沉,带着一丝无力。
后来举家搬迁,裴夫人便不想裴家的血脉出生在一个卑贱女子胯下。
裴忌不是没有调查清楚这些事情,只是一桩桩,一件件,归根结底的罪源都会是他。
沈鸢红着眼睛,声音染上几分哭腔:“若是没有意外,如今我的孩子也该有两岁多了。”
孩子始终是她心里无法跨过的鸿沟。
沈鸢想,就算她不记恨裴家,也无法消散对亡子的思念。
“阿鸢……”
“芙蓉溪不欢迎你。流烟,送客。”
沈鸢拭掉眼角的泪珠,语气淡漠冰冷,不留情面的与裴忌擦身而过。
流烟为难的看着裴忌和宋临,弱着声音说:“这两日发生太多的事情,我家小姐甚至连一个安稳的觉都没睡过。都督要是真心疼小姐,还是请离开吧。”
裴忌眼睫一颤,一股说不出的心疼从心底翻涌而上,堵到了喉咙口,发不出任何一个字来。
“照顾好她。”
简短四个字后,他提步跨出宅门。
宋临给流烟做了个抱歉的动作,随后跟了上去。
走出芙蓉溪后,裴忌没有乘坐回裴府的马车,固执的一个劲儿的往前走,仿佛有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志气。
宋临快步跟上,看着他伤心落寞的神情,一时没忍住:“都督,属下倒觉得,以后你与三小姐桥归桥路归路,也没什么不好。”
裴忌胸口压抑着情绪,深呼吸一口气问:“为何?”
“在都督看来美好的回忆,却是三小姐的枷锁,没有人会怀念难熬不堪的日子,不止是三小姐,都督……也是一样。”宋临说完立马噤声,小心的扫了他一眼,
他说的对,于裴忌而言,在青州城是美好的记忆,所以他总是怀念总是难忘。
江窈离开的那两年才是他最深刻悲痛的节点,甚至不愿意去回想任何一幕。
于沈鸢而言,也是一样的。
他们分别憎恶着相错过的那两年。
裴忌不是听不懂这些大道理,他是不想去面对,不想去适应。
街边的屋檐下有个小女孩正蹲在地上抚摸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
女孩怜爱的看着它,时不时的抬头示意娘亲,想要让她同意将小猫带回去。
娘亲摇了摇头。
“我喜欢它,想要带它回家也不行吗?”女孩快要哭了。
娘亲摸着她的头发耐心解释:“小猫也有娘亲,要是被咱们带回家,远离了它的亲人怎么办?它会伤心的。”
女孩将小猫抱在怀里,爱惜的抚摸着,舍不得放开它,嘴里喃喃道:“那我要松手让它自己离开吗?”
“当然啦!要是小猫也舍不得你,肯定会回来找你的。”
要是她也舍不得的话,肯定会回头看一眼的。
裴忌身形微怔,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他看见小女孩依依不舍的松开手,小猫舔了舔她的手背,摇着尾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都督,回马车里吧。”宋临提醒道,外人还不知道裴忌能够走路,要是被人看见,肯定会招来事端的。
裴忌的视线跟随着远走的小猫,直到它消失在街尾。
他似懂非懂,脑海中浮现出沈鸢坚韧的面容,叹息着道:“回府吧。”
整个沈府都沉浸在沈鸢离开的伤感之中,沈琅万般想念,却找不到理由去芙蓉溪探望一眼。
陈氏整日拭泪,眼睛已经肿的老高。
沈庸被降职后,为了适应新职位,经常晚归。
“夫人,四小姐来了。”
碧玉挑开帘子走进来,还没等到回应,沈婉宁已经急步跑了进来,见到伤心过度的陈氏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眼泪嗒嗒的往下掉:“母亲!我今日才得到姐姐已经搬离出府的消息,她是不是还在心中怨恨我?要是可以交换,我希望能再次跟她交换回来,我不奢求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我只是想要有一对疼爱自己的父母和手足……”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趴在陈氏的腿上低声啜泣,到了伤心处,连话也说不出来。
到底是陈氏疼爱了那么多年,精心调教出来的女儿,一见她哭泣心便跟着软了。
尤其是想到沈庸曾调查过的婉宁亲生父母,一个已经病逝,一个赌博成性暴戾打人。
要是婉宁离开沈府,只能回到亲生父亲身边,想必不日就会满身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