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芯爆出两点火星时,窗外的细雪已经染白了琉璃瓦。
喻浅将裂开的虎符浸入冰水,金丝般的纹路在兽首眼眶处游走,凝成半朵鎏金木樨——正是三日前赐给林丞相的安神茶印鉴。
\"陛下,林相求见。\"苏公公的鹿皮靴碾过青砖缝隙里的磷粉。
喻浅拢住袖口遮掩的毒纹,紫毫笔尖悬在弹劾韩将军的奏折上方。
这些天十六位重臣的案头都飘落过绘着蝰蛇纹的桑皮纸,而韩将军昨日竟在朱雀门当值簿上勾去了戌时三刻的记录。
\"宣。\"
林丞相的鹤氅挟着风雪卷入殿中,玉带钩上的翡翠貔貅正撞上喻浅案头的青铜獬豸。
老臣的目光掠过那叠用北疆狼毒汁浸过的密报,忽然重重跪下:\"先帝在位时,曾因清查漕运折了三位皇子!\"
喻浅的护甲刮过虎符裂痕,金粉簌簌落进砚台。
她知道林相指的是什么——那匣从赵侍郎处搜出的密信里,有两封盖着已故靖王的私章。
\"丞相可知朱雀大街的武夷茶,要混着昆仑雪水才能激出真味?\"她突然将茶盏推向案边,澄黄茶汤里沉着未化的冰晶,\"就像某些人,非得用滚油烹过才肯现原形。\"
林相灰白的胡须猛地一颤。
昨日刑部大牢的惨叫持续到子时,但没人知道赵侍郎咬碎毒牙前,用血在墙上画了半只蝰蛇眼睛。
争执声惊飞檐角铜铃时,宫凛正握着剑柄站在蟠龙柱后。
他看见喻浅用金错刀挑开林相袖口的织金襕边,那下面藏着道三寸长的抓痕——与半月前西郊猎场遇袭的刺客指痕完全吻合。
\"陛下这是在逼群臣谋反!\"林相甩袖撞翻鎏金狻猊香炉,香灰扑上喻浅绣着十二章纹的裙裾。
宫凛的剑鞘及时格开飞溅的瓷片,却听见喻浅冷声道:\"传旨,即日起由韩将军协理禁军换防。\"他握剑的手顿了顿,这个曾替她挡过毒箭的将军,昨夜私会的神秘人腰间分明悬着蝰蛇玉佩。
退朝时喻浅在回廊截住宫凛。
她指尖还沾着虎符上的龙血藤汁,轻轻划过对方腕间旧伤:\"连你也觉得朕错了?\"
宫凛突然抓住她欲缩回的手,拇指按在那道为试毒留下的疤痕上:\"臣三日前见过秦先生。\"他声音压得极低,\"那位谋士的棋谱,与陛下昨日破的边关残局......\"
喻浅猛地抽手,缠臂金划破宫凛掌心。
她当然记得秦谋士——十七年前父皇暴毙那夜,御案上的血诏就压着半局未了的玲珑棋。
暮鼓荡开雪雾时,喻浅独自站在观星台。
她望着宫凛远去的背影将密令塞进青铜鸾鸟灯柱,那上面新添的剑痕与韩将军佩剑分毫不差。
夜风卷起她袖中密报,赫然是苏公公今晨在太庙后墙发现的磷粉蛇尾。
子时的梆子声里,最后一位密探消失在朱雀门外的浓雾中。
喻浅攥紧袖口颤抖的铃铛,这串从西北战场带回的铜铃,本该在探子遇险时发出预警,此刻却在死寂中映出她眼底血丝。
更漏声咽,女帝的影子渐渐爬上绘着九州疆域的屏风。
她没注意到御案下的青砖缝里,几点荧绿磷粉正顺着铜铃纹路蜿蜒,拼成蝰蛇最后的毒牙。
御花园的垂丝海棠开得正艳,喻浅却觉得那些层层叠叠的胭脂色花瓣像极了凝固的血痂。
她将铜铃缠在第三株朱砂梅的枝桠上,这是与西北密探约好的暗号。
风过时满园花影摇曳,可系着红绸的铃铛始终寂静如死。
\"第七日了。\"鎏金护甲掐进掌心,喻浅望着石径上零落的石榴花。
那些密探都是跟着她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此刻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水花都不曾溅起半分。
宫凛来时,正看见女帝扯断腰间禁步的玉环。
五色丝绦散落在她脚边,与满地残红绞成令人心悸的图案。
他弯腰拾起滚到石阶下的青玉司南佩,冰凉的玉璧上还留着喻浅的体温。
\"陛下可还记得,当年在朔州被困地窖三日?\"宫凛将玉佩系回喻浅腰间,指尖状似无意地擦过她束腰的银链。
那时他们被敌军逼入绝境,正是靠着这条锁子甲拆解的银链,才从岩缝里抠出半壶救命的水。
喻浅猛地转身,十二章纹的玄色广袖扫落几瓣山茶。
宫凛腕间新包扎的伤口渗出血丝,那是今晨他孤身闯入朱雀门暗渠探查时,被机关铁蒺藜划破的。
\"朕不该派你去......\"她话音未落,宫凛突然握住她颤抖的指尖。
掌心血迹染红了喻浅袖口的金线蟠龙,蛰伏多年的旧伤疤在暮色里泛着微光,那是永初三年替她挡箭留下的痕迹。
惊鸟铃乍响的刹那,苏公公捧着密函踉跄奔来。
老太监的皂靴沾着太庙特有的青檀香灰,袖口暗纹却洇着诏狱独有的血腥气。
喻浅展开染血的桑皮纸,上面歪斜的\"秦\"字被蝰蛇毒液腐蚀得边缘发黑。
\"人在何处?\"
\"回陛下,在...在韩将军别院的冰窖。\"苏公公伏在地上,腰牌上凝结的冰碴簌簌掉落。
他今晨奉命搜查太庙祭器时,亲眼看见那个浑身是伤的小宦官,用最后气力将密函塞进青铜簋的饕餮纹里。
喻浅抚摸着密函边缘的锯齿状裂痕,突然将茶盏砸向廊柱。
碎瓷迸溅时,青铜灯树映出她眼底翻涌的杀意——这种撕纸方式,与当年母后悬梁前留下的绝笔信如出一辙。
子时的梆子声穿透雨幕,韩将军别院的朱漆大门轰然倒塌。
喻浅站在屋檐阴影里,看着亲卫军举着火把冲入院落。
宫凛的剑锋挑开冰窖铁锁时,浓重的腐臭混着冰霜扑面而来,墙角蜷缩的人影颈后赫然烙着蝰蛇纹。
\"秦先生好雅兴。\"喻浅的金丝履碾过满地冰晶,绣着金凤的裙裾扫过囚徒染血的衣摆。
当她看清那人手中紧握的玉韘时,瞳孔骤然收缩——这枚先帝随身佩戴的扳指,本应随龙体葬入皇陵。
假山石突然迸裂的瞬间,宫凛的剑鞘已横在喻浅身前。
无数淬毒的银针从机关孔洞激射而出,将冲在最前的三名亲卫钉死在冰墙上。
那个\"秦谋士\"的尸首突然爆开,青绿色磷火瞬间吞噬了整个地窖。
\"退后!\"宫凛揽住喻浅的腰急撤,身后传来冰层断裂的巨响。
喻浅在翻滚中扯落他的银丝护腕,瞥见其下若隐若现的蝰蛇刺青。
这个发现比眼前的火海更让她窒息,二十年来宫凛身上从未有过这种痕迹。
当最后一簇磷火在雨中熄灭时,喻浅独坐在滴水的廊檐下。
青铜铃铛突然在袖中疯狂震颤,那些本该随密探陨落而沉寂的铜片,此刻正映出她煞白的脸。
宫凛留下的剑鞘斜插在泥泞里,柄端新系着的玄色穗子浸透了血色,在风中划出诡谲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