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路跟着元一大师,穿过了层层叠叠的屋舍,冥翼施了隐身符,他和林依已经很有默契了,几乎做到了无声无息。
只见那个人转到了一家朱砂店里面,买了朱砂和几张生宣,回到了自己落脚的地方。
他把那生宣裁成几小块,林依自然知道,那模样大小就是后面符篆的大小。
他用朱砂画了一下午的引雷符,直到那些宣纸都快要用完了,朱砂也所剩无几,他才终于成功了。
他拿着那张引雷符,脸上的得意之色不再隐藏,他一边点着头一边说:“不错不错,我原想着你若是个普通孩子,虽顶着个灾星的名头,过的苦了些也就罢了,打算放你一马。”
“谁知你是个极有天赋的,小小年纪就收了妖灵,这样一来,我就必须要收你做徒弟了,你这灾星的名头,就不能仅仅只是名头了.....”
他喝了一口桌子上的残茶,叹道:“人啊,不逼到绝路上,永远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妥协。”
五年前,麟儿出生的时候,他其实还没有说出这个人是灾星的那种话来,而是找到了琴丹青夫妇,同他们说,这孩子天赋异禀,希望等到他三岁之后,让他拜自己为师。
他说了他有关妖灵的一道的愿想,还同他们夫妇二人说了这许多好处。
谁知琴丹青是个暴脾气,她和许舟都是软硬不吃的那种类型,只想要自己的孩子平安长大,死活不肯把自己的孩子交出去给别人当徒弟。
元一在他们那里吃了闭门羹,这才想到了灾星一说,利用小镇上的民力,把他们逼到了城郊去住。
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麟儿,却不想这个孩子除了比其他孩子更好看了些,聪明了些,就没有其他的过人之处了。
他还在暗自可惜过,想着实在是白白浪费了那么好的天赋!
就在他打算离开平安镇,找其他法子的前一天,他看到了跟着麟儿的那个妖灵。
原来这孩子不是平平无奇的,只是藏的太深,一直没有显露出来罢了。
他在妖灵一道上一直卡在了瓶颈处,这毕竟是他创造出来的路子,也没有其他的经验可以借鉴,就一直想着收一个有天赋的徒儿,让他先一步修行,自己在后面看着,这种法子总比自己摸索来的快,风险还小。
他又去找了琴丹青,毫不意外的,被她当做疯子骗子一样赶了出来。
想到这里,他把手中的废纸捏紧,恨恨的说:“这可是你们选的,不要怪我。”
在这个境里面,后面的事情还没有展现出来,但是他们已经知道了一切的结果:
他们的好师父,元一大师,他在那天夜里,拿着符篆,在琴丹青夫妇院子的旁边用了,被引下来的天雷劈中了柴房,燃烧起了熊熊烈火,待到琴丹青和许舟发觉时,已经来不及了,许舟死在了火场中,琴丹青护着麟儿出去,烟尘却已经呛入了她的肺腑,全身上下烧伤了数处,没有多久,她也走了。
只留下了麟儿这一个孤儿,以及未尽的遗憾......
这世上哪有什么灾星一说,不过是有心之人蒙蔽他人的手段,大家一心以为的“天意”,其实都是“人为”,他们本该好好活着,颐享天年,看着儿女承欢膝下的......
冥翼看着这一幕,指节捏得咔咔作响,才压下了不久的经脉又开始了暴走的趋势,在这种极致的撕裂下,他痛得甚至都忘记动了。
不正常的潮红色一路从手臂蔓延到脸上,青色的血管被拱出皮肉,粗细不均的蠕动着,他身上有白色的光点游弋着,那是压不住的妖灵的灵力。
林依拉着他的手,把自己的内力源源不断的输进去,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都过去了。”
她拉着冥翼,强迫着他看着自己,那双眼睛就这么盯着他看,重复到:“都过去了。”
“这是在境里面,这里面的东西都是假的,都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
过了很久很久,他脖颈上的那些潮红色才慢慢退下去,那些凸出的青色血管缓缓的掩进去。
只不过刚才的那一下还是带来了不小的伤,只见他身上那些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加上这次血管冲破掉的皮肉,一件白色的衣服被染上了朱色,血淅淅沥沥的顺着袍子流下去,白与红的对比下,显得触目惊心。
他那双眼睛湿漉漉的,眼尾微微有些通红,他好半响才回过神来,沙哑着嗓子,叫着她名字:“林依......”
“嗯,我在。”
虽说他这个灾星的名头是假的,是有心之人为他挂上去的,但其实,他觉得元一说得其实不错,他确实就是灾星。
如果他不是天赋异禀,也就不会引起这个人的关注。
如果他不是倔强执拗,也就不会上山采灵芝,在重重危险下显出自己的过人之处,让元一再次盯上他们家。
如果不是他无知,不懂得隐藏和保护,那他的父母就不会死在那场天雷中。
高宁,唐风这些和他把酒言欢的朋友,哪一个不是因为他而死的?
“是我......”他想说的那句话最终没有说出口,被林依干脆利落的一个吻堵住了。
她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无非就是把自己血淋淋的剥开,说着他自以为的,伤害自己的“事实”。
这一路,是她看着他跌跌撞撞的走过来的,高宁的死......唐风的命,这一桩桩一件件,早已让那个表面上看起来潇洒豁达的人负重累累,如果......连琴丹青和许舟夫妇的死都要算在他的头上的话,她真的不知道,该让他如何来面对这个世界。
所以她不想让他说,不想叫他承认这些。
在这些事件中,他也是受伤害的那个呀,只是这个人,自诩顶天立地,什么都要往自己的身上揽。
他真的......活得太累了。
那一刻冥翼睁大了眼睛,心里想到,这个人看起来心若顽石,冷的不能再冷,落下的吻却是烫的。
钟成曾经跟他说过,说林依身上总是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和他身上的那种感觉很像。
那时候冥翼还不信,一边喝着酒一边拖着音调问:“她不就是一个小丫头嘛?能有什么特别的,你说说,我们有什么一样的?”
钟成想了想,说:“就是那种......只要你和林姑娘有一个在身边,便是天塌下来都不用害怕的感觉。”
身后偷听的楚义封打了一下钟成的头,笑到:“傻小子,那是种让人心安的感觉,话都说不清楚!”
“楚义封!你说谁说不清楚呢?你给我站住,我今天和你没完了!”
就这样,两个少年打闹着跑远了,独留下冥翼在原地喝着酒,目光落在远方青山的尽头,他五官深邃,不笑的时候确实是眉眼锋利的。
他想着那个人,以及他们说的话,忽然低下头来轻轻一笑,呢喃到:“这两个小兔崽子,别的什么都不懂,在这方面倒是看得透彻得很。”
他说完,直起身,手指上勾着空酒壶有一下没一下的甩着,哼着小曲,去上课了。
此时此刻,他是真的感觉到了,在这个人冷冰冰的外皮下,包裹的那些温暖而炽烈的东西,像一场无声的火,燃烧着,照亮着,让他的那些空落落的情绪有处安放,让他那颗在世俗中涤荡过的冰凉的心抽出了芽,恢复了点点生机.....
他自来天地浪客,从不知“家”这个字怎么写,但是这一刻,他想着,他到底是有一个家了。